方言景觀--重新發(fā)現(xiàn)大地
從“白話景觀”引入“方言景觀”,景觀將“重新發(fā)現(xiàn)大地”,重新為差異性、文化生態(tài)通道。作為對立,文章批評了庸俗化的商標式風情景觀。
1 引語:當前景觀實踐和認識中存在的庸俗化現(xiàn)狀及其批判
景觀,在當下中國的一個很大范圍里,正在變成一出對世界“景觀品牌”熱鬧并且庸俗的“拿來主義”模仿鬧劇。這些世界“景觀品牌”包括了什么地中海風情、夏威夷風情,也包括指望若干世界名師為我們炮制的西餐洋點。景觀正成為徹頭徹尾的西洋景營造之術,成為當代中國社會泛濫無邊的庸俗消費主義的一個組成部分。
景觀,本應交織于其中的自然和生物的過程、歷史和文化的過程、社會和精神的過程,在今天大量充溢流行趣味的景觀設計和建造中,卻被扭曲、被剝奪、被篡改!而令人吃驚的是,這些惡俗事物強大并且一致:它們多少都呈現(xiàn)出設計的過度化;大量無節(jié)制地使用曲線;不無例外地使用圓形作為大、小節(jié)點圖形;多少可辨或真?zhèn)坞y辨的一些西洋古典構圖趣味;從裝飾到裝飾,以至充滿裝飾。把裝飾出的層層“錦繡”拿開...就空無一物,完全與土地無關,完全與使用者無關。蒼白著的熱鬧!空洞著的紛繁!失去土地,看來不僅是指被侵略、被外族驅離鄉(xiāng)土,恐怕還有就是眼下的這種情形。站在土地上,卻無法感知來自土地的完整力量,只知道那是地皮,是商品,是錢!由于喪失了土地,人們只能找到膚淺的欲望!
在當下這么熱的經濟、這么激烈的建造活動中,這情形或者就像一場特殊的“大逃亡”,跑得快叫效率,搶錢多叫效率。要生存,要跑贏,就要快,就沒時間琢磨,在許多房地產樓盤那里,甚至已經沒有讓植物生長的時間了!
于是,就興拷貝,就搬就抄。這不是國際化,這是與盜版類似的事情。你的那個地中海,要笑死真正的地中海了;你的那個夏威夷,更要笑死真正的夏威夷了!你搬的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東西、外表的東西。靈魂或者氣質這些事情,我們連邊兒都沒沾上!
危險不僅來自瘋狂,來自庸俗,更來自一致。曾經一致地革命,如今又一致地崇富,一致就是我們一直的問題!見不到差異,真正意義的差異。見不到對地域、氣候的起碼尊重,溫帶地區(qū)也硬著頭皮移種熱帶棕櫚科植物;在西北干旱地區(qū),也搞人工大水景、水城!太多的設計公司,太多的高校景觀作業(yè),太一致,太像!
網絡、信息化這些進步的東西,而今卻在加速滋長著諸如抄襲、拷貝、同質化、無差異化、南北同貌、異城同貌這些近乎訴說同樣內容的詞匯。這些詞匯的后面,不幸暴露的正是社會精神和審美生活鄙俗和單調的畫面。
2 語言和景觀—作為景觀批判和建樹工具的語言
2004年,俞孔堅教授撰文回顧20世紀初新文化運動中鼓吹白話文、主張文學和語言革命的那段重要歷史,并再提科學和民主精神的價值意義,提出了白話景觀的概念。
白話景觀主張真實面對我們生活的世界,提倡日常的、當代的景觀創(chuàng)造和表達。反對用中西古代的那些“高貴”的語言以及當代那些權力化的虛假語言,去做充斥套話空話、無病呻吟的景觀,主張有真實生命感的人與同樣作為生命的大地去互動、去交流。俞孔堅追新文化運動先賢之履印,以近百年的時間跨度,再次從語言發(fā)難,同樣直斥現(xiàn)實,表達了改造人心與文化的啟蒙抱負。白話景觀體現(xiàn)了中國當代景觀的時代覺悟,延續(xù)和復興了新文化運動之未竟話題,未竟事功!
語言學上,語言和思維的關系是一個重要的話題,華生(John B.Waston,1878—1958,美國行為主義心理學家)就認為語言是“出聲的思維”,而思維是“無聲的語言”,離開語言就無思維可言。語言的僵死、程式化直接影響中國人的思維活力和質量。這其實就是新文化運動抨擊文言文,鼓吹白話和文學革命的關鍵動機。同樣,在景觀設計中,一套來自中古的園林家法半通不通、半改不改地持續(xù)到今天。半部《論語》治不了天下。一部《園冶》其實也只能是文化遺產,不可能成為我們今天解決如此大量、復雜、豐富并且矛盾的社會景觀環(huán)境工作的指導文本。黃遵憲(廣東梅州人,1848—1905,清末著名外交家)一百多年前就主張“我手寫我口”,這已經是白話景觀要說的意思了。
3 為什么還要方言—方言景觀實現(xiàn)完整意義的白話景觀
在今天這樣一個全球化的年代,社會達爾文主義其實正庸俗化地成為當代人們的主流價值形態(tài)。英語正在一切上得了臺面的地方成為權力話語,而當代漢語(普通話)以對英語世界的合作認同,并憑借國內官方權力的雄厚基礎,加入了對地方性知識為背景的方言的空間壓迫,以至加劇形成了“共語即失語”的文化暗啞局面。
今天,與保護生物多樣性同樣原理的文化生態(tài)口號,即提倡文化多樣性被重視。在此背景下,方言被寄以期待,被委以重任。
曾幾何時,方言總是與保守、閉塞、難以溝通這些貶義詞聯(lián)系在一起。不僅“中心語言”的使用者,甚至方言的使用者本身,都同意方言的鄙俗和低等級,這是語言權力神話造成的可悲事實。而更需要指出的事實是,一種方言的消亡和式微意味著一種獨特思維方式的喪失和式微。對人類思維的多樣性無疑是一種損失。方言,是一個特定群體對其周遭的世界,對他們生活其中的山川物象和社會生活的獨特認知方式和表達方式。而當這些獨特的思維、認知和表達投影于大地,我們看到的是景觀,真正屬于這個群體的景觀。這樣,在一個“楚夏聲異,南北語殊”的中國,多元的語言滋長了燦爛異彩的景觀大地。眺望枝丫叢生的中國方言世界,僅僅在長江以南,我們就同時看到了吳、湘、川、贛、客、粵、閩等同屬中國卻又豐富絕倫、獨具各自魅力的差異化景觀。語言學家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 1767—1835,德國語言學家、哲學家、政治家)說過,語言是全部靈魂的總和,而方言就承載了地方精神的靈魂,成為土地的歌吟,成為大一統(tǒng)中“不同”的寶貴源泉。
什么是方言景觀,方言景觀就如同方言一樣,承載和言說地方性知識、地方價值和精神。它重視并尊重土地,包括地形、河流、氣候、植被、動物、出產。它看重并屬于人民本身,風俗、信仰、歌謠、傳說、情欲、生老病死的一切。如同方言,它傳承時間,凝聚記憶;如同方言,它代表溝通,又代表拒絕,并且謹守主客。如果自身都不復存在,那么,是誰在包容?誰在迎納?
海德格爾說,大地需要被重新發(fā)現(xiàn)!以為只要現(xiàn)代化、國際化,而河流、植被可以不重要,鄉(xiāng)土、信仰可以不重要的人們是要重新去發(fā)現(xiàn)大地了!
所以,白話景觀是一種當下人民的景觀,方言景觀則說出了沒有一種籠統(tǒng)的人民,抽象的當下,一定是具體的地域,生動真實并有所區(qū)別和拒絕的人民,與吾鄉(xiāng)吾土牽連著的人民。
方言景觀不反對國際化、城市化。好的國際化、城市化應當是生態(tài)的、多重價值的,或者是陳冠中先生說的“雜種”式的。不僅是“引車賣漿者”的語言,也可以是網絡的語言,港臺華人的語言,可以是一切真實活躍的人們的聲音。
這個境界其實早在胡適先生那里已經有了!他說,“國語的文學從方言的文學里出來,仍需向方言的文學去尋他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吳歌甲集序》),這個有舊學功底的人,這個徹底提倡白話文的人,這個穿西服、有世界閱歷和目光的人,這個兼具了“根”和“翼”的人,已經說出了我們景觀的道路。
4 實踐和案例
案例之一:麗江玉湖小區(qū)及社區(qū)中心。這個由李曉東和國立新加坡大學承擔的項目貫穿2003年的“非典”。這是一個講納西方言的案例,古老的楓樹被保留,一切新的建設都貫穿了對鄉(xiāng)土建筑的研究和尊重,該項目由李曉東指導村民自己施工完成。
案例之二:張智強的自宅。張的自宅只有330呎(相當于30.6平方米),他把香港的都市化和擁擠當成了契機,香港被做成了方法。這包括后巷、籠屋、點心蒸籠這些明顯粵語特征的事物,都在張的作品中出現(xiàn)。
例之三:蔗園。俞孔堅是中國當代最堅定的“麥田的守望者”,是從古今士大夫當中突圍而出的人。蔗園為廈門園博會的邀請項目。
案例之四: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qū)。王澍使江南真正走進了現(xiàn)代設計,反之亦然。而這是二十多年前貝聿銘在香山沒有做到的事情。
案例之五:龐偉、黃征征、張健等設計的鄂爾多斯中山尚城36度半公園。嶺南土地的意志得以完整融入房地產景觀之中,哪怕是荒草藤葛、雜花野木,都得到了入畫、入景的平臺。
5 結語
一切的正確不應是無的放矢,而應是一種努力,一種策略,一種抗爭。在今天大量“商標”化的風情景觀泛濫一時,全球化被庸俗化和權力化,中國文化的基礎生態(tài)基質被瓦解和稀釋的情況下,重新發(fā)現(xiàn)大地則是一種必要,一種道路,一種拯救!它主張從市場¾¬濟的“豪華盛宴”中,保持大地行走者和行吟者的姿態(tài),保持民間和人民的立場,保持構造一個新的格局的可能。
鄂爾多斯中山尚城36度半公園景觀平臺
麗江玉湖小區(qū)及社區(qū)中心
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