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 :天堂之約第二部(1)
長篇小說連載 :天堂之約第二部(1)
那是高聳云霄的峭壁。這里是堅硬的世界——是一座在大煉鋼鐵的年代里草草建成的煉鋼廠。如今,它是一座廢棄的鋼廠。這里只有成群的麻雀和在天空上穿梭的雨燕,還有,鴿子,是野鴿子。
張糧站在了那根高聳入云的煙囪下面仰望天空。
那一排細(xì)細(xì)的銹跡斑剝的鐵梯子宛如通往天堂的云梯似的直沖霄漢。烈日之下,那些巨大的堅硬的建筑在滾滾的熱浪里輻射出透明的水一樣的光流。它們像海浪一樣覆蓋住這座廢棄的人跡罕至的鋼廠的上空,讓人汗流浹背,像狗一樣大口喘著氣。
張糧大張著嘴站在那根高聳云天的煙囪下面,一群鴿子扇動著銀亮的翅膀“撲嗒嗒”從他的頭頂上掠過去。他看見,他眼前的煙囪在云霄之間傾斜著,當(dāng)那群野鴿子呼嘯著向著無盡的高處一沖而上的時候,張糧徹底絕望了,他知道自已是沒有勇氣爬上這樣高的煙囪上的。他想,那些東西在這樣高的煙囪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1975年的這座西部城市里,一個還不滿十八歲的男孩子令人難以置信地得到了一筆財富。1975年的夏天,這座城市槍斃了一名銀行搶劫犯,但是,這位被槍斃的搶劫犯從銀行搶去的那四塊金磚,誰也不知道它們藏在了什么地方。它成了這座城市里最大的不解之謎,在過去了許多年以后,還一直掛在市民的嘴邊津津樂道。
張糧知道金子藏匿的地方,這位還不到十八歲的少年在這一段日子里遭遇到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現(xiàn)在幾乎就是這座城市里最為富有的人了。然而,在那時,張糧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他是在一種極為恐怖的心態(tài)里接受了他所遇到的一切事情。當(dāng)他看見江杉腦漿迸裂地倒在塵土飛揚(yáng)的地上時,他嚇破了膽。
1975年的夏天在惴惴不安的心情里緩慢地進(jìn)行著。江杉死了,那個黃金的秘密只有張糧一個人知道。如果他守口如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他是那些金磚的唯一的主人。
但是,在張糧的意識里還有一個問題他沒弄明白,他不知道沈雪和他所看見的那個芭蕾舞演員是不是一個人?這是一個難以理順的復(fù)雜的問題。
沈雪是一名真正的白天鵝,這是勿庸置疑的。但是,張糧在芭蕾舞劇團(tuán)看見的那個演員,在他的眼里也是一位真正的白天鵝。她和她之間,有沒有本質(zhì)的關(guān)系?
在整個事件發(fā)生的過程里,最讓張糧不能接受的事是沈雪的死。這是天鵝之死。張糧甚至于能夠想象的出在那個騷動冰涼的早晨,沈雪穿著雪一樣的長裙像一只折斷翅膀的天鵝在深秋的霜天上飛翔一樣,這時候,一聲罪惡的槍聲震碎了秋天的寂靜,天鵝死了……
張糧被這個故事感動,茶飯不思。在那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每天放學(xué)后沿著那一排濃郁的槐樹林回家的時候,腦海里全是白天鵝的影子。他沒有看過《天鵝湖》,然而,在他的想象中,那一定是藍(lán)色的柔波蕩漾出的詩,是夕陽照耀下的漣漪涌起的歌聲。
天鵝死了。但是,在這座城市里,在那座像是古堡一樣的樓房里,還有一個天鵝,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自從那天晚上張糧透過那個拇指大小的洞洞窺視到了那個芭蕾演員以后,他再也沒有機(jī)會看見她了。
他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個住在芭蕾劇團(tuán)大樓里的女演員和那個像雪一樣的白天鵝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她是她生命的延續(xù)。
十八歲的年齡是一個想象力極為豐富的年齡。那幾天,市電影院在放映阿爾巴尼亞故事片《寧死不屈》。那是在一個悶熱的晚上,張糧的眼前,斜著鋪開了一道石子大道。前面,是一堵古老的墻。那是一個寂靜的黃昏時刻。一個小男孩披散著柔軟的頭發(fā)從石子大道上跑過去,一切都是在跳躍中進(jìn)行著。老墻上伸出了一把叫做“手提式”的沖鋒槍。跳躍還在繼續(xù),在大街的另一面,美麗的女游擊隊員疾速地奔跑著。老墻的箭垛上,露出了德國法西斯兇悍的臉,戴著鋼盔。從他這個方向望過去,可以鳥瞰整個大街。石子大道上,那個披散著柔軟頭發(fā)的小男孩還在向前奔跑。槍聲響了,是連續(xù)的射擊。前面,在空曠的石子大道上,那個小男孩中彈撲到在地。街口,奔跑而來的是美麗的女游擊隊員。她跑過去抱起了中彈身亡的小男孩。音樂慢慢起來了,由弱到強(qiáng)到轟鳴。她睜著憤怒的大眼睛。小孩依偎著她豐滿柔軟堅挺的乳房在半空中伸展開四肢。音樂在轟鳴,女游擊隊員的短發(fā)在風(fēng)中向后飄起來,她抱著死去的孩子向著法西斯的槍口走去。鏡頭跟進(jìn),她的美麗、憤怒的特寫占據(jù)了整個銀幕……
這樣沖擊力極強(qiáng)的畫面在張糧的腦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跡。他的眼前再一次跳躍出江杉被子彈穿透腦顱的恐怖的樣子。他被強(qiáng)行地剃了光頭,三發(fā)子彈在他的光腦袋上炸開,腦漿像是濺落的豆腐一樣在他的臉上攤開,鮮血汩汩流著……
銀幕上的女游擊隊員美麗憤怒的大眼睛和她飄揚(yáng)的短發(fā)在那一天深深地印在了張糧的腦海里。是因為她懷抱著那個被槍擊的男孩的原故,還是其它什么原因他說不上。但是,在那個晚上,張糧渴望著一種柔情,他很想和那個被槍擊的男孩子一樣,能夠躺在那個女游擊隊員的懷抱里……
于是,張糧想到了劉紅霞。他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她。他像是一個迷途的羔羊一樣渴望著回到母羊的身邊。于是,在第二天,這位還不到十八歲的男孩子,第一次主動地?fù)肀Я藙⒓t霞,第一次主動地吻了劉紅霞。
是愛情嗎?張糧沒有想那么多。但是,那天的劉紅霞真的給了張糧攝魂吸髓般的溫存。張糧已經(jīng)想不起來是怎樣開始的。那是在瞬間的顫栗中的碰撞。在慌亂中,張糧突然感到了劉紅霞的舌頭已經(jīng)伸進(jìn)了他的嘴里,他發(fā)抖了。他滿含著劉紅霞的舌頭拼命吮吸,在一種近似電擊一般的震蕩里,他覺出了劉紅霞的乳房在他單薄的胸上揉搓著。他手忙腳亂,睜大了求助的眼睛看著劉紅霞漂亮的臉蛋不知所措。突然,他哭起來,很傷心地哭起來。他把頭深深地埋進(jìn)劉紅霞的胸上顫抖地抽泣了很長時間。
劉紅霞抱住他的腦袋把細(xì)長的手指伸進(jìn)他的頭發(fā)里揉搓著,突然,她嘆息了一聲,說不清她為什么嘆息。也許,她是覺著她擁抱著的這個人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男孩子吧?她自己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可是,張糧真是一點也不懂。他需要的不是一女人,也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個媽媽吧?
實際上是,此刻的劉紅霞正是情竇迸發(fā)的時候。她像一顆成熟的桃子,在陽光下面放置了太久的時間,已經(jīng)發(fā)酵滲出了酒的醇香。劉紅霞比張糧大一點,那一年剛好十八歲,身體發(fā)育的呼之欲出,尤其是她的眼睛格外的嫵媚。而她也顯然知道她的這個特點,也許是因為經(jīng)常的演練,因而她的眼睛所流露的光彩真是很迷人的。而她的腮紅也能在最合適的時候和著她嬌媚的目光一起像云一樣飄露而出。
這位迷人的姑娘知道男人需要什么,更知道她自己需要什么。此刻,她覺得和這個叫張糧的男孩子在一起真是索然無味的。她所以還和他在一起,是因為這個叫張糧的男孩子此刻的表情看著怪可憐并且也是很可愛的。還有,他吻女人時雖然手忙腳亂,但還是很溫柔的。他吻她時的樣子是那種無望的求助一般的急切,他真的還是個孩子呀。
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此刻的槐樹林子郁郁蔥蔥,幽靜的環(huán)境使這里的翠綠彌漫著透明的沉重滯留在人的心間揮之不去。一縷陽光穿透了重疊細(xì)碎的葉子斜射下來,柔和地照在劉紅霞的腮上。張糧清晰地看見劉紅霞細(xì)嫩的皮膚上柔軟細(xì)小的汗毛。但是,在那一時間里,在那個沉醉意迷的時候,劉紅霞在張糧的眼里是那樣的神圣,那個劉紅霞融合在翠綠的漏滿陽光的槐樹林里看上去真的像是飛翔的天使一樣。
那真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張糧覺得那一天他和劉紅霞倆人像是在溫暖的陽光里漂浮一樣。他們沉陷在金粉一樣的陽光里擁抱親吻,他的熱情顯然傳染了劉紅霞,以致于她驚訝這個吻她的大男孩是不是真的遇見了什么事情。
于是,她捧起他的臉,問他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見了什么事情?”
張糧仰起臉看著劉紅霞,喉嚨滾了一下,一股熱氣從他的心底里竄上來,他幾乎就要說出來了。但是,也就是在瞬間里,他的眼前再一次蹦出了江杉腦漿迸裂的情形,他打了個顫栗,硬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那些金子讓他感到了不安。從那一天起,他總是覺著他的書包比過去沉重了許多許多,好像那些金子就裝在書包里一樣。這樣的心情使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每天都渴望能和劉紅霞在一起。但是,劉紅霞并不知道他的心事。這個發(fā)育成熟的姑娘,顯然是把張糧當(dāng)成了一個小弟弟而不是戀人。她也弄不懂,這個單薄的男孩子為什么突然這樣依戀她?
但她并不煩這個男孩子,至少,他吻她時的那種無助的樣子還是怪可憐的。在那一段日子里,張糧對她的過份依賴竟調(diào)動起了她的激情。說起來那一天或許她是做了準(zhǔn)備吧?現(xiàn)在想想,也許就是這樣的。
那天,劉紅霞收到了張糧給她的紙條。劉紅霞是他們組的小組長,每天負(fù)責(zé)收小組同學(xué)的作業(yè)。張糧乘劉紅霞收數(shù)學(xué)作業(yè)時,塞給了她紙條,約好了放學(xué)后見面。劉紅霞不用看紙條上的內(nèi)容就明白了他是約她在槐樹林里見面。她轉(zhuǎn)過身時,紅潤的腮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微笑。
很快就放學(xué)了。劉紅霞提前來到了槐樹林。按說,這里真是個約會的好地方。這里在學(xué)校后墻外面,槐樹林緊靠著麥田,沒有誰會來這里。在這個地方約會是不會受到什么驚擾的。但是,當(dāng)張糧趕到這里時,劉紅霞卻說,她爸爸的徒弟結(jié)婚旅行去了,她在給他們看房子,“不如我們到他家去,好嗎?”
張糧什么也不懂,他當(dāng)然答應(yīng)她了。于是,他們就騎車去了劉紅霞爸爸的徒弟家。
劉紅霞的爸爸在市運(yùn)輸公司工作,是個汽車司機(jī)。運(yùn)輸公司家屬院在市北關(guān),是一處大雜院。她爸爸徒弟的家是在單身宿舍臨時湊成的一個家。房子里很安靜,能聽見馬蹄表的“嗒嗒”聲。一進(jìn)房子劉紅霞就像一截慢慢熔化的蠟一樣軟了下來。
張糧像個傻子,但是,他看出此刻的劉紅霞非常親切,親切在什么地方他也說不上。他想了想,覺得劉紅霞有一種舍身就義的感覺。張糧有點感動了,然后他就不知所措地站在房子中央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可是劉紅霞知道該怎么辦,都這么長時間了,也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么不能做的?于是劉紅霞就抱住了張糧。
張糧有點木,開始時有點傻呆呆的,他是還沒有入巷。但是,當(dāng)劉紅霞的舌頭像蛇一樣在他的口腔里游走時,他的腦袋就著火了??赡苁且驗閾Q了環(huán)境的緣故吧,張糧顯得特別興奮,很快就喘起來。他覺得今天可能是過不去了。他在窒息中觸到了劉紅霞身上的什么地方,讓她呻吟了一聲,那個地方挺軟,張糧慌亂地抓了一把。劉紅霞尖叫了一聲,張糧有點發(fā)怒的樣子,他噙住劉紅霞的嘴壓過去,他們摔在了床上。
外面好像在刮風(fēng),張糧在這個時候覺得外面刮風(fēng)了。是風(fēng)吹樹葉“嘩嘩”響的聲音。他在這“嘩嘩”響的風(fēng)聲里吃了一驚,因為他正按照劉紅霞的導(dǎo)引向著峰巒爬去。他在巨大的搖撼里發(fā)出粗重的喘息聲。也許,就連劉紅霞也沒有想到這個在幾秒鐘前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男孩子一旦入巷竟是這樣的瘋狂。
張糧完全知道是怎么會事了。他憤怒地抓緊劉紅霞的雙乳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似的大吼一聲,身下的劉紅霞在瞬間里完全改變了對張糧的看法,在電擊一般地痙攣中,她完全徹底地被打垮了……
接下來的時間張糧感到了空前的疲憊,一場無邊無際的睡眠使他進(jìn)入到了漫長的沮喪之中。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待他醒來時,驀然聽見了一聲稚嫩的公雞打鳴的聲音。那一定是一只才會打鳴的小公雞,它叫出的聲音是那種沙啞的不連貫的聲音,聽上去滑稽可笑。這樣的打鳴聲讓張糧想起了幾年前他家養(yǎng)的一只小公雞。那是一只九斤黃公雞。它長到學(xué)打鳴的時候變得特流氓,總是睜著小綠豆眼打母雞的主意。但是它太小了,沒有足夠的力量踩到母雞的身上去。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失敗后,有一只母雞也許是可憐它了吧,那天,這只小公雞成功地完成了它的第一次踩蛋工作。但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它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變蔫了。隨后的幾天里,它總是打不起精神來。到了后來,它也沒力量和雞群搶食吃了,就這樣,它一天蔫似一天,最后終于死去了。
張糧悲傷的抱著腦袋在黑暗里茫然的睜著眼睛,這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就要亮了,但是他再也睡不著了,就這樣睜著眼睛一直到了天快亮的時候,他開始穿衣服。
他一邊穿衣一邊回想著昨天黃昏時他和劉紅霞來到這里時他是怎樣脫的衣服,但他再也想不起來了。他很驚訝——他是怎樣變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的?黎明到了,窗外已顯露出了初起的胭脂紅。隨即,車隊家屬院的廣播也響了,他聽見了新的一天最新的新聞。
廣播的聲音并沒有吵醒劉紅霞,她很安靜地睡著。窗外的光線越來越亮,張糧看見劉紅霞漂亮的臉蛋上涌起了睡紅,顯得格外嬌媚。她半蓋著被子,兩條光亮的腿彎曲著,順著曲線的流暢,一直延伸到了她美麗的小腳上……
張糧沒有動她。他悄悄地穿好衣服,又悄悄地出了房子。來到外面時,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該怎樣回家?怎樣編一個合理的謊話對父母親說他在外面過夜的理由……
【本文作者: 劉剛 (微信公眾號: 一家人影視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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