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巴士拉銀匠哈桑的故事(5)

　　于是，哈桑的母親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詳細(xì)地告訴了兒子。末了，她嘆道：“親愛的兒子!原來你妻子哭鬧著堅(jiān)持要上澡堂，我怕她等你回來后搬弄是非惹你生氣，沒辦法才帶她去澡堂的;再說王后如果不以王命強(qiáng)迫我交出羽衣，我也決不會說出羽衣的下落的。兒啊，你知道，王命難違，我只好照辦。他們從家里找到羽衣后，拿進(jìn)王宮，你妻子拿到羽衣后翻來復(fù)去看了許久，確認(rèn)完好無損后，才脫下王后賜她的華麗衣衫、名貴首飾，披上羽衣，懷抱著兩個孩子，搖身變成一只飛鳥，在宮中翩翩起舞。當(dāng)時(shí)王后和其他人都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只顧觀賞?？墒牵灰粫?，她突然飛上屋頂，朝我喊道：‘母親，等你兒子回來，要是想念我，想和我見面，請你叫他上瓦格島找我吧。’這是她臨走時(shí)留下的話?！?/p>

　　哈桑聽了母親的講述，又尖叫一聲，再次昏厥過去。

　　夜里他稍微清醒些，便又打自己的耳光，像發(fā)了瘋似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詛咒、埋怨。他母親陪著他一個勁兒地流淚、抽泣。直到夜闌人靜，他才清醒過來，痛哭流涕地凄然吟道：

　　“請你們緩下腳步，

　　回頭詢問被遺棄的痛苦。

　　因?yàn)榻?jīng)受離愁的打擊，

　　你們會發(fā)覺他實(shí)在可憐。

　　如果你們和他邂逅相遇，

　　他絕不會承認(rèn)他是你們的至愛親朋。

　　詢問被遺棄遭受痛苦的原因，

　　似乎你們從來就是陌路人。

　　為了愛情，

　　他愿獻(xiàn)出可貴的生命。

　　若非是一息尚存，

　　人們已將他視為故去的人。

　　請相信：

　　離散是人生最痛苦的經(jīng)歷，

　　在情人眼里，

　　生離的苦痛超過死別十倍?！?/p>

　　他吟罷，站了起來。他絕望、哀怨、哭泣，離愁的苦悶縈繞著他，他整整五天粒米未進(jìn)，只顧在家中踱來踱去，無法排遣心中的憂傷。他母親整天提心吊膽地守在他身邊，悉心照料他的起居，可是他始終悲哀地哭泣，不停地長吁短嘆，折騰到精疲力竭的時(shí)候，才倒床呼呼睡去。在夢中，他看到妻子抽泣著，顯出煩惱哀愁的神情，于是從夢中驚醒，高聲唱道：

　　“你的身影永遠(yuǎn)占據(jù)我的記憶，

　　我的靈魂已歸屬于你。

　　只為在夢中與你相遇，

　　我才躺下朦朧睡去。

　　只為希望有重逢的一天，

　　我才忍痛茍延生命?！?/p>

　　哈桑就這樣哭哭啼啼地思念妻子，心中的憂愁苦惱與日俱增，從此每晚失眠，捱過了一個多月的日子，身體日漸消瘦。

　　有一天，他猛然想起云山神宮中的公主們，打算去請她們幫忙找回妻子。決心已下，他便預(yù)備了許多伊拉克的特產(chǎn)，召來五十只駱駝馱著，并叮囑母親照顧家中的一切，然后，自己騎著一只駱駝，向云山出發(fā)，求救于神宮的姊妹們。他艱難跋涉，好不容易達(dá)到目的地。他進(jìn)宮后獻(xiàn)上禮物。公主們看見他，非常高興，親熱地招呼他，祝福他，問道：“兄弟，剛分手不久，你為何又匆匆而來呢?”

　　他哭泣著，將家中發(fā)生的不幸事情告訴了她們。她們聽了，十分同情，連聲追問他妻子走時(shí)留下什么話沒有。他回答：“姊妹們，當(dāng)時(shí)她對我母親說：‘等你兒子回來，要是想念我，想和我見面，請你叫他上瓦格島去找我。’”

　　公主們聽哈桑講完后，沉默了半晌，彼此面面相覷、束手無策，嘆道：“毫無辦法，只盼偉大的安拉賜福了!兄弟，如果你抬起手來能摸著蒼天，那么你就可以找到妻子了。”

　　哈桑的眼淚頓時(shí)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往下滴，打濕了半邊衣襟。公主們十分傷感，陪著他流淚，安慰他，替他祈禱。他的妹妹小公主心最軟，最同情哈桑，安慰他說：“哥哥，你平心靜氣，耐心等一等吧。有志者，事竟成。堅(jiān)韌不拔的人，終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那一天，你會找回你妻子的。忍耐是成功的墊腳石。古人說得好：

　　拋開命運(yùn)的束縛，

　　才能無拘無束地自由翱翔。

　　靜夜里你敞開胸懷，

　　安詳?shù)乇д戆裁撸?/p>

　　不必顧慮重重。

　　因?yàn)檗D(zhuǎn)瞬間待你一覺驚醒，

　　真主會使乾坤轉(zhuǎn)變。

　　你應(yīng)該振作起來，堅(jiān)強(qiáng)一些。你應(yīng)知道，命運(yùn)終由天定，該活十歲的人，不會九歲夭折。憂愁、啼哭沒有好處，只能使人頹廢?，F(xiàn)在你跟我們住在一起，好好休息一陣。若是安拉保佑，我們會想法讓你與妻兒團(tuán)聚的?！?/p>

　　聽了小妹妹的勸慰，哈桑感動得落淚。于是小公主每天陪伴他、勸慰他，讓他放心。小公主還說：“哥哥，我本來打算叫你燒掉那件羽衣的，可鬼使神差地忘了。”

　　小公主一直陪在哈桑身邊，企圖使他暫忘此事，可事與愿違，時(shí)間越長，哈桑越悲傷，幾乎不能自拔。小公主見他那樣，難過極了，只得去找姐姐們幫忙，傷傷心心地跪在她們面前哭泣，吻她們的腳，求她們伸出援助的手，讓她陪哈桑上瓦格島找他妻子。她一個勁兒地向姐姐們哀告、哭泣，她們終于動了惻隱之心，答應(yīng)幫忙，同聲對妹妹說：“你放心吧。安拉作證，我們一定傾力相助，讓他和妻子團(tuán)聚。”

　　哈桑跟公主們在一起又過了憂傷的一年，成天傷心哭泣，淚流不斷。

　　公主們有個叔父，是她們父親的同胞兄弟，叫阿卜杜拉·滾都士。他心地善良，一向疼愛大公主，每年都到云山看望她，替她排憂解難。先前大公主對他提起過哈桑被邪教徒拐騙折磨和他殺掉邪教徒報(bào)仇的故事，他非常高興，給了大公主一包乳香粉，囑咐道：“親愛的侄女，要是你遇到為難的事，或者需要幫助，只要把香粉撒在爐中，叫一聲我的名字，我就會立刻現(xiàn)身，滿足你的愿望?！?/p>

　　大公主想到她們已經(jīng)一年不見叔父了，忙吩咐妹妹們道：“叔叔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來看我們了，你們快點(diǎn)起火，把我的香粉盒拿來?！?/p>

　　公主們大為興奮，立刻動手點(diǎn)著火，拿來香粉盒，遞給大公主。她接過盒子，打開后取出一點(diǎn)香粉，撒在火爐中，大聲叫她叔父阿卜杜拉·滾都士的名字。香粉燃盡，只見遠(yuǎn)處塵土飛揚(yáng)，不久就出現(xiàn)一個長老，騎在大象背上，手舞足蹈地奔來，搖手招呼著公主們。來到公主們面前，他縱身跳下大象。公主們吻他，拉他一塊兒坐下，她們問起叔父為什么許久不來云山看他們。他說：“我在家里跟你們的嬸娘正在聊天，突然聞到乳香氣味，便立刻騎象趕到你們這兒。侄女們，你們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

　　“叔叔，我們有一年沒看見你了，我們過去分別的日期從沒有一年這么長，因此我們想念你哪?！?/p>

　　“是啊，我很忙，本打算明天來看你們的?！?/p>

　　她們感謝叔父，祝福他，圍著她撒嬌。

　　大公主說：“叔叔，你還記得哈桑嗎?就是那個被邪教徒赫拉穆騙到這兒來的青年。他的遭遇和他復(fù)仇殺掉邪教徒的經(jīng)過以及他娶神王的女兒為妻，并帶她回巴士拉的事，我們好像全都跟你說過了?！?/p>

　　“是的，現(xiàn)在他怎么樣了?”

　　“長公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后來趁他到云山來玩時(shí)，帶著他們的兒子飛回她的家鄉(xiāng)去了。臨走時(shí)對哈桑的母親說：‘等你兒子回來，他要是想念我，想和我見面，請叫他上瓦格島去找我。”

　　阿卜杜拉·滾都士叔叔聽完后，默不作聲，他只顧搖頭嘆息，搓著手，東張西望。哈桑躲在一邊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公主們耐不住性子，一再催促他：“親愛的叔叔，我們的心都要操碎了，你快想想辦法吧?！?/p>

　　他再一次搖頭，說：“親愛的侄女們，這是不可能的。哈桑就是不要命了，也是自討苦吃。他永遠(yuǎn)也不能上瓦格島去的。”

　　公主們連忙叫出哈桑，他走到公主們的叔叔面前，問候他，吻他的手。阿卜杜拉·滾都士見了他非常高興，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這時(shí)候，公主們說：“叔叔，你把剛才對我們說的話講給哈桑聽吧?！?/p>

　　“孩子，我勸你打消上瓦格島去的念頭吧。你就是借助飛神，乘著行星，也去不了瓦格島。這兒和瓦格島之間隔著七道峽谷、七個大海、七座高山，你如何能上那兒去?誰為你帶路?向安拉起誓，你快快作罷，別枉費(fèi)心機(jī)了?！?/p>

　　哈桑聽了老人的話，又號陶大哭了一陣。公主們圍著他流下了同情的眼淚。小公主邊哭邊打自己的耳光，撕自己的美麗衣裳，深為動情。叔叔眼看他的侄女們?nèi)绱思冋妫瑸橛颜x而憂愁苦惱，深受感動，很同情地說道：“好吧，大家別哭了?！比缓筠D(zhuǎn)身對哈桑說：“孩子，這事交給我了，愿安拉賜福，我一定幫你找回妻子。起來，起來!打起精神，跟我來吧。”

　　哈桑喜出望外，連忙爬起來，振作精神，和公主們道別后，立刻隨阿卜杜拉·滾都士一起騎上大象，走了三天三夜，來到一座大山面前。

　　大山上布滿藍(lán)色的石頭，有個山洞，洞前一道鐵門牢固地緊閉著。滾都士引著哈桑從大象上下來，走到山洞門前，舉手叩門，洞門“吱”地一聲打開了，出來一個黑奴，他頭頂光禿，模樣嚇人，像一個魔鬼，右手握寶劍，左手執(zhí)盾牌。他一見長老，扔下兵器，趕忙上前伏倒，親熱地吻長老的手。長老拉著哈桑，一起走進(jìn)山洞，黑奴尾隨其后，關(guān)好洞門。哈桑一看，山洞非常寬敞，里面有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他們沿著長廊走啊走，差不多走了一里路，才來到一處更寬闊的地方，看見角落里有兩道黃銅門。長老開了其中一扇銅門，走進(jìn)去，對哈桑說：“你就坐在這兒等我，千萬別碰另一扇門，我去去就來。”

　　長老不一會兒就回來了，牽著一匹鞍轡齊全的駿馬，之后，打開第二道銅門，一望無際的原野便出現(xiàn)在哈桑眼前。于是長老告訴哈桑：“孩子，這封信，你帶在身邊，騎上這匹快馬，它會帶你到與這兒相仿的另一個山洞前。到了那兒，你下馬來，把韁繩纏在鞍頭上，讓它自己進(jìn)去。你要耐心在山門前靜等五天，千萬別著急。第六天，便會有一個身穿黑袍、白胡須垂到肚子的老人出來見你。見了他，你馬上上前吻他的手，拉著他的衣衫不放，哭著求他同情你、可憐你。等他問你有何要求，你就交給他這封信，他拿了信，會不吭氣地轉(zhuǎn)身回洞，你別跟著，只須再在山洞門前等候五天，一定要平心靜氣地等候。到第六天，如果他親自出來，那說明去瓦格島就有希望了;如果是他的仆人出來，那就不妙了，他是奉命來殺死你的，你會沒命的。不過孩子，冒險(xiǎn)者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jià)。如果你怕死的話，那干脆別冒這個險(xiǎn);如果你不怕死，那就勇敢地去干吧，命運(yùn)由天注定。哦，你若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我馬上叫大象帶你回云山，公主們會送你回家的，說不定往后安拉會另賜一個妻子給你的?！?/p>

　　“不，我已下定決心，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為了找到我妻子，我甘冒生命危險(xiǎn)，也在所不辭。”

　　哈桑說完，又悲傷地哭泣了一番。阿卜杜拉·滾都士長老見他態(tài)度如此堅(jiān)決，他勸說不動，相信他冒險(xiǎn)的決心已下，于是再次勸他說：“孩子，你知道嗎?瓦格島是由七個島嶼組成的，島上駐著的大多數(shù)是女人。那里住滿了妖魔鬼怪各色人等，去過那地方的人，從來沒有一個生還的。向安拉起誓，我勸你還是立刻回家去。你妻子是瓦格島國王的女兒，是赫赫有名的長公主，你怎么能找到她呢?孩子，聽我老頭子一句話吧，今后安拉會補(bǔ)償你，賜你一個更好的女人為妻呢。”

　　“長老，安拉作證，即使海枯石爛，我對妻子的感情也矢志不渝。我必須上瓦格島去尋覓愛妻。愿安拉保佑，我一定能找到妻子的。”

　　“這么說，你已下定決心了!”

　　“是，我一定要去?？蛇€是要求你幫助我，給我智慧和力量，替我祝福和祈禱，也許安拉會讓我很快就和妻子團(tuán)圓呢?！?/p>

　　哈桑說罷，不由大悲大慟起來，凄然吟道：

　　“你們是我的希望、我的保護(hù)神，

　　你們是充滿善心的人，

　　因此我尊敬、崇拜你們。

　　你們是我的靈魂，

　　充實(shí)著我的胸膛。

　　你們悄然離去，

　　使我感到悲痛、凄涼。

　　因?yàn)槲覔磹勰銈?，眷戀你們?/p>

　　你們離我而去，

　　我會像可憐人遭受折磨，

　　我的快樂也隨之消失，

　　處境變得黯淡，凄慘。

　　你們拋棄我，

　　我獨(dú)自凄涼地望著夜空中的繁星傷感。

　　我會痛哭失聲，淚流滿面。

　　黑夜啊!

　　你讓我彷徨不安，輾轉(zhuǎn)難眠，

　　經(jīng)受著你帶來的漫長的煎熬。

　　那海誓山盟的情愛，

　　讓我苦等月兒升起、黑暗再來。

　　和風(fēng)呀!

　　我的生命所剩無幾，

　　你掠過她們的身旁時(shí)，

　　請?zhí)嫖蚁蛩齻儐柡颍?/p>

　　告訴她們我苦痛的遭遇，

　　因?yàn)樗齻儾恢业钠D難處境?！?/p>

　　哈桑吟誦完畢，痛徹肺腑，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