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巴士拉銀匠哈桑的故事(4)
就在那天，大國王哈里發(fā)宮中一個叫圖哈斐突·奧娃黛的宮女碰巧也上澡堂去洗澡。她見澡堂中擠滿了女人，幾乎沒立足之地，便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拼命擠到哈桑的妻子跟前，從頭到腳打量起來。她望著長公主那美麗苗條的身段，連聲贊美安拉的偉大。于是她自己也忘了洗澡，只睜著驚奇、艷羨的眼睛，呆呆地坐著觀賞。只見長公主從容不迫地洗過澡，穿好衣服，戴好首飾，花枝招展般躺在鋪氈子的座位上，斜靠著休息，美得令人眩目，使所有女人們黯然失色。她休息了一會兒，舉目掃視眾人一下，這才站起來，風情萬種地隨婆婆姍姍走出澡堂。
圖哈斐突·奧娃黛于是也站起來，走出澡堂，跟在后面，直跟到她家門口，記下標志，這才匆匆奔回王宮，一直跑到祖白綠王后面前，跪下去吻了地面。不等她說話，王后便問她：“圖哈斐突，你在澡堂里耽擱了那么久，這是為什么呢?”
“娘娘，我遇見了一樁新鮮事。澡堂里有一個女人，貌美若天仙，我看呆了。我發(fā)誓她這么美艷的人，我這輩子是第一次見到。我簡直是神魂顛倒，呆呆望著她很久，根本沒洗澡就回來了?！?/p>
“是誰把你搞成這樣?圖哈斐突，告訴我吧。”
“娘娘，我發(fā)誓在澡堂里看見的是一個絕代佳人，像她那樣美麗的女人，我從來沒見過，她真的美極了，人世間根本無人能與她媲美。娘娘在上，我不敢胡言，要是陛下見了，準會被她迷住，殺掉她丈夫，把她搶回宮里做妻子呢。因為她太美了，男人們肯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打聽了一下，聽說她丈夫是巴士拉商人，名叫哈桑。我從澡堂里出來，一路跟在她后面直到她家門前。她就住在朝河流和大道方向各開一道大門的那幢舊相府。娘娘，我怕陛下聽說了她，會冒犯真主，不惜一切把她搶到手，做出蠢事來?！?/p>
“圖哈斐突，你這個該死的小娼婦，難道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嗎?難道你說的這個女人就美麗得舉世無雙嗎?我倒要親眼去看看她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可以讓國王陛下神魂顛倒，讓后宮三百六十個嬪妃和宮娥彩女黯然失色。如果你撒了謊，我會叫人要你的命!”
“娘娘息怒，賤婢不敢胡言，這女人的確美得無與倫比。不光是巴格達城，就連整個阿拉伯也找不出像她那樣美麗動人的容顏。我向安拉發(fā)誓。”
祖白綠王后立即把馬什倫喚來。馬什倫跪下行禮后，王后命令道：“馬什倫，你上有兩道大門的舊相府走一趟，把住在里面的那家婆媳和她的兩個孩子馬上帶進宮來。快去快回，不要耽擱?！?/p>
“謹遵娘娘旨意?！瘪R什倫匆匆忙忙趕到舊相府門前敲門。哈桑的母親聽見敲門聲，走出來問：“誰在敲門呀?”
“我，馬什倫，哈里發(fā)的奴婢?！?/p>
她開了門，讓馬什倫進來，雙方問候后，她問馬什倫來做什么。馬什倫說：“我們的王后請你老人家?guī)合眿D和兩個孫子進宮去，因為王后聽說你的兒媳婦長得美艷驚人，要親眼目睹才甘心?！?/p>
“馬什倫，我們是異鄉(xiāng)人，現(xiàn)在我兒子不在家。他出門前囑咐我們不要隨便出門，因此我們平日都呆在家里，免得惹事生非。倘若我兒子知道了，小則我們婆媳都會挨罵，大則會影響我兒子的生命呢。馬什倫，請你發(fā)發(fā)善心，別讓我們做為難的事情吧?！?/p>
“老人家，這又不是什么壞事，我沒有強迫你們。只不過是王后要親眼瞧瞧她罷了。安拉作證，你們只需進宮一趟，我保證送你們回來。你們還是不要違背王后的旨意?！?/p>
哈桑的母親執(zhí)拗不過，便去準備一番，然后帶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隨馬什倫進宮，見到王后便跪下去吻了地面，問候、祝福她。王后見哈桑夫人戴著面紗，便對她說：“你干嘛不把面紗揭下，讓我看看你的臉?”
長公主再次跪下去吻了地面，然后撩開面紗，露出她那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麗面孔，霎時，似乎整座宮殿都籠罩上了她美麗眩目的光澤。王后見了，萬分驚奇，忙上前仔細端詳，的確美得如仙女下凡。左右的宮女嬪妃，一個個都驚羨得目瞪口呆，自愧弗如。王后把她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邊上，吩咐奴仆趕快收拾布置，并拿來最華麗的衣服和最珍貴的首飾，讓她穿戴打扮起來，說道：“夫人，你太美了。你穿上這些華服美飾，使你更迷人了。”
“王后，我有一件羽衣，如果我穿上它，你和周圍的人會更驚奇的，我會比現(xiàn)在更加漂亮?！?/p>
“那件羽衣呢?它在哪兒?”
“在我婆婆那兒，你去問她要吧。”
“老伯母，安拉在上，請你回家去把她的羽衣拿來，讓她穿上給我看看，然后再還給你?！蓖鹾蠓愿览咸拧?/p>
“娘娘，沒有的事兒，我媳婦在撒謊，她一個女人哪有什么羽衣，只有鳥兒才會有?！惫Ｄ赣H矢口否認。
“娘娘，我真的有件羽衣在婆婆手里，她把羽衣裝在箱子里，埋在貯藏室的地下呢?！?/p>
王后聽完從自己脖子上解下價值連城的名貴項鏈，遞給老太婆，說道：“給你，老伯母，你拿著做抵押。向安拉起誓，我不會騙你。請你這就趕回去，把羽衣取來給我看一眼，你再拿回去吧?！?/p>
哈桑的母親賭咒發(fā)誓，說她從來沒見過羽衣，不知道它在哪里。王后不由得生氣了，罵老太婆不識抬舉，叫人從她身上搜出鑰匙，遞給馬什倫，說道：“這是她家的鑰匙，你拿去開門，然后，打開貯藏室，找到埋在地下的箱子，把里面的一件羽衣給我?guī)怼！?/p>
“是，遵命?！瘪R什倫回答著，帶著鑰匙，押著老太婆在前帶路。哈桑的母親站起來，痛哭流涕，悔不該當初答應兒媳婦，帶她上澡堂去洗澡。這會兒她才終于明白，先前兒媳婦哭鬧著要上澡堂去洗澡，原來是她所設的圈套。
回到家中，馬什倫走進貯藏室，挖出箱子打開，取出羽衣，包在一個包袱里，趕忙捧回宮，呈獻給王后。王后接過包袱，取出羽衣仔細欣賞，既好奇又羨慕。她把羽衣遞給哈桑的妻子，問道：“這就是你的那件羽衣嗎?”
“對，娘娘，這是我的羽衣。”長公主抑制住內心的喜悅，伸手接過羽衣，仔細查看一番，見它完好如初，一根羽毛也未脫落，不禁大喜過望。于是當著王后的面，把兩個兒子緊摟在懷里親熱一番，再把羽衣往身上一披，立刻變成一只美麗的飛鳥，翩翩起舞。王后和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只聽她問道：“你們看見了嗎?我跳得怎么樣?”
“太好了，你的舞姿真迷人!”人們齊聲說。
“等等，我還要給你們表演更絕的呢?！彼f著展開翅膀，帶著兩個孩子，飛上屋頂，在屋頂上俯視著王后和在場的人們。人們目不轉睛地仰頭觀望，贊嘆不已，說道：“向安拉起誓，如此百年難遇的美麗景象，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呢。”
長公主正要飛走，忽然想起哈桑，凄然吟道：
“遠離家園去探親訪友的人呀!
你以為我從你們那兒得到過幸福，
生活向來都很舒心?
你把我的羽衣偷偷藏起，
以為我不會向真主訴說苦惱。
你曾再三叮囑，
讓你的母親小心收藏羽衣，
使我受無盡的痛苦。
我聽見你們竊竊私語，
把話牢記在心，
靜等那一個偶然機會。
我來到澡堂，
是贏得脫身的幸運時刻，
我讓所有的人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宮女圖哈斐突來到我面前，
瞻前顧后，
仔細端詳，
對我的容顏倍感驚羨，
贊嘆不已。
我向她請求：
‘王后啊，
我有一件華美的羽衣，
穿在我身上的時候，
美麗眩目，
你見了定會倍感驚奇。’
她問我：
‘那件羽衣在哪里?’
我說道：
‘收藏在家中的箱子里。’
馬什倫奉命前往，
急急把羽衣帶到王宮;
剎那間它霞光四射，
照亮了宮殿屋宇。
我從王后手里接過羽衣，
打開仔細察看，
慶幸它完好如初，毫無損傷。
我披上羽衣，
懷抱孩子，
展翅飛上屋頂。
婆婆啊!
你兒子遠行歸來的時候，
請你轉達我的心意：
如果他愿意與我團圓，
讓他前來尋覓?！?/p>
她吟罷，王后對她說：“美麗的人兒呀!贊美安拉，他賜與你這樣靈巧的口舌和月兒般可愛的面龐?，F(xiàn)在你還是飛下來，和我們在一起，讓我們再細細欣賞你的美貌吧!”
“已經(jīng)過去的，就不會再回來了，”她卻接著對愁容滿面的婆婆說：“母親啊!向安拉起誓，我太寂寞，太想念家人了。等哈?；丶視r，他若想我，想和我見面，請告訴他，叫他到瓦格島來找我吧?！?/p>
她說完，與兩個兒子一起，展翅飛回故鄉(xiāng)去了。
哈桑的母親眼看兒媳婦帶著孫子越飛越遠，不由得悔恨交加，痛哭不已，不停地埋怨和詛咒剛才發(fā)生的事，由于氣極而昏死過去。過了好一會，她才慢慢蘇醒過來。王后安慰她，說道：“老伯母，想不到事情弄得這么糟。當初如果你對我講實話，我也不會強求你的。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她原來是一只神鳥。如果早知如此，我也不會讓她穿羽衣，更不會讓她帶著孩子遠走高飛的。老伯母，請原諒、寬恕我吧!”
“娘娘，這怨不得你?！彼f完，愁容滿面、無可奈何地走出王宮，茫然回到家中，獨自一人以淚洗面。她過度思念兒媳和孫子，請人在屋里挖了三座墳墓，權作她們的墳墓，每天伏在墳頭上，痛哭流涕，過著孤寂的生活。
哈桑在云山神宮中，跟公主們在一起，過著神仙般的生活。這樣高興快樂地過了三個月，她們贈給他五馱金子、五馱銀子和一馱糧食，親自為他送行。送他走了很遠的一段路程，流下惜別的眼淚，幾經(jīng)哈桑懇求，她們才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別。
哈桑馬不停蹄，星夜兼程趕回巴格達，卸下馱子，遣散駱駝，走進家門，發(fā)現(xiàn)母親愁眉苦臉、面色憔悴、形容槁枯，見到自己，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他立即追問妻子和孩子的情況，母親發(fā)出傷心的慟哭聲，哭得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他覺得事有蹊蹺，立刻四處尋找妻兒。可是找遍整座房子，卻不見蹤影。他奔到貯藏室，見屋門已被打開，箱子扔在地上，羽衣不翼而飛。他立刻明白妻子已經(jīng)找到羽衣，還帶走了兩個兒子。他趕緊跑到母親跟前，見她已蘇醒過來，連忙問起事情的原委和妻子的去向。母親哭哭啼啼地說：“兒啊，這就是她們的墳墓?！?/p>
哈?？窠幸宦?，因痛苦而抽泣，然后倒在地上，昏迷過去。他母親更感到對不起兒子，覺得生命毫無意義。
直至中午，哈桑才慢慢清醒過來，一個勁兒地傷心哭泣，反復打自己耳光，撕身上的衣服，彷徨、迷惘地像一只瞎眼的獅子，在屋中來回踱步，凄然吟道：
“古人曾告誡離別滋味，
人生隨時會嘗到離別的傷痛，
如今我的遭遇正如他們所言!
因為我聽不見妻子的聲音，
我的眼前也沒有她的蹤影?！?/p>
他吟罷，猛地抽出寶劍，緊握在手，走到母親面前，說道：“母親!反正活著已沒有指望，如果你不把實情告訴我，我就先殺死你，然后自刎謝罪!”
“孩子!別沖動，我會告訴你的。你先把劍收起來，靜聽我說?！?/p>
他聽見母親的話，忙將寶劍收回，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