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生活故事：穿拖鞋的交警(2)

　　老余以前是市歌舞團(tuán)正宗的著名演員，他演的《瀏陽河》和《白毛女》獲得過幾次大獎，中央領(lǐng)導(dǎo)也曾經(jīng)親自觀看過他的演出。只是他說話當(dāng)嗆，脾氣太直，跟團(tuán)長不和，跟他們團(tuán)一個女的競爭去北京演出時沒有競爭過那女的，受了巨大的刺激，大腦也有一些不正常了，從此就再沒有機(jī)會返回舞臺，現(xiàn)在他們歌舞團(tuán)好像也解散了。

　　“對，說白了還是老余太有些偏執(zhí)，看來人還是個好人……”一個陌生人說。

　　“那你說他為什么還每天那樣做，正兒八經(jīng)的交警有時都沒有人尿，他那樣指揮交通，圖了個啥呀?聽說現(xiàn)在連他的兒女也不理解他，經(jīng)常沒有人管他，吃飯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他就知道每天在街上吹吹指指……”

　　“念想，懷念老毛時代為人民服務(wù)的念想，精神上有個寄托和安慰，也就不怎么空虛。人的頭腦一旦受到了某種刺激就越加偏執(zhí)，就對曾經(jīng)的念想更加執(zhí)著了。”一位老者這樣給別人解釋，這個話題也就沒有再無休止的談?wù)撓氯?。那位老人看起來比余爺老多了，頭發(fā)很白，臉上還有斑斑點點的東西，皺皺巴巴的。

　　各種議論都有，有的我能聽懂，大多我聽不懂，因為我還不夠資格完全理解成人世界的一切。以我的知識和閱歷根本無法理解他們說的好多東西，我也就不再追究。只是這一連串的詞在我的腦海里形成一種無形的東西，把我與現(xiàn)實，與社會，與成人隔的更開了。我就離開了公園，心里有說不出的感覺。

　　余爺還在十字路口忙著他的工作，不停的吹著哨子，跟交警一樣揮著手勢。太陽暴曬著，過路的人臉上都油膩膩的，過往小車都開著空調(diào)，沒有空調(diào)的，車?yán)锏娜撕莶坏脤㈩^和大半個身子伸出窗外，享受清風(fēng)的吹拂。

　　別人看余爺就象是賞玩的看點，尤其他那樣不和諧的著裝以及扮演交警的角色，好多第一次見他的人比看馬戲團(tuán)的動物，如猴子，狗熊等還要認(rèn)真的。這是我在看過街面上的馬戲演出后就輕易比較得出的。好多大人只是忽悠張望著，想著其他的，事實上他們大多根本沒有看馬戲的興致。在馬戲演出場，他們只是等著自己的孩子觀看完馬戲就要去干些別的?？僧?dāng)?shù)谝淮我姷匠鞘欣镉杏酄斶@樣的人，他們就想呆會多看幾眼，并且會引出他們的說辭，因此而發(fā)幾句感慨或者是評論一番。

　　有余爺拖著我們過馬路，我們突然有了很幸福的感覺。從余爺出現(xiàn)后，那幾個膽小的女孩子也不再因不敢過馬路害怕遲到而哭泣了。

　　周末不上學(xué)時，我很愛看余爺當(dāng)便衣交警，更愛看他在公園演戲。因為那樣還能聽到很多關(guān)于余爺?shù)淖h論，可以增進(jìn)我對余爺?shù)娜嬲J(rèn)識和了解。于是我盼望著每天都是周末，更盼望街上的車輛越來越少。這樣余爺就有時間去惠民公園演戲了。

　　余爺站在十字路口不停的吹哨子，但有很多車輛連紅綠燈都不理，更別說聽余爺?shù)闹笓]了，他們就是要闖紅燈。除非有正兒八經(jīng)的交警攔住他們。車輛，行人幾乎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余爺。有時候車雖然停下了，但那種傲慢的舉措對余爺卻有明顯的抵觸情緒，司機(jī)嘴里哼哼罵著，瞧你那多管閑事的樣子，該交警管的他們也不管，你卻在這里多事……這從他起步時使勁的踩油門以無休止的排放刺鼻的臭氣就可以看出。跟我們小孩子一樣，有時為了對某個小朋友表示輕蔑，就會事先準(zhǔn)備好臭屁，剛一走到他跟前，屁股一蹶“碰”的一下，然后很傲慢的走開，讓那個受我們用臭氣欺負(fù)的人很無奈。僅這一點，我又感覺我們小孩子跟這些大人的差距在縮小，我還多次為這自鳴得意過。

　　余爺看紅燈亮了，還有車輛前行，他就急忙吹哨子，和交警一樣打手勢讓車輛停住，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這些人怎么就沒有規(guī)矩了呢?這次果然有一輛小轎車在他跟前停下了，還慢條斯理的打開了車窗，象是要接受交警檢閱懲罰似的，要給余爺解釋道歉。余爺心里一高興，突然就有很強(qiáng)的成就感。誰料，那轎車司機(jī)打開窗戶，刷的一口痰唾到了余爺?shù)难鄹C里，粘糊糊的痰液順著余爺?shù)谋亲油铝鳎鞯奖亲拥吧暇筒辉偻碌袅?，好象粘住了似的，也可能是余爺?shù)谋亲犹叨柚沽颂狄豪^續(xù)往下流。還沒等余爺反應(yīng)過來，那司機(jī)輕蔑的冷笑一下，重踩一下油門就闖紅燈遠(yuǎn)去了，照例是留下了一股臭氣和幾團(tuán)黑煙。

　　行人看著，大多笑了。有兩個中年婦女嘴里輕聲罵了幾句，“瞧那德行，哪有那樣開車的?他不出事被碰死才怪呢。”這算是公開對余爺?shù)谋Т虿黄?，畢竟她們說的這話讓我聽到了，而我只是在心底里暗暗的罵，也沒人能聽到我心里的不平氣息。我非常欽佩那兩個女人，她們比我有膽大多了，聽到她們倆說的我才強(qiáng)烈的感到有話說出來總比窩在心里強(qiáng)。

　　余爺沒有擦掉鼻子上的粘痰，好象他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臉上唾下這東西似的。他還是不停的指揮著交通。在他，并不在意所有人都遵守聽他的，而是只給他心靈上完任務(wù)，盡職盡責(zé)而已。余爺在我心目中，已經(jīng)不僅僅是余爺，而是一種抽象的高大的無形的力量。雖然很多人都經(jīng)常用異樣的目光看他。有幾次我聽別人說，“你看，你看，那個老漢瘋了，你看那個老漢那么愛當(dāng)警察，肯定是前一輩子誰當(dāng)警察沒有當(dāng)成就落下了心病……”對別人這樣說，我不能確定是對還是錯，畢竟他們的這種說法似乎也有道理，很有邏輯推理的味道，而且也沒有過多的貶低中傷余爺，我也沒多在意。可我憎惡那個吐痰者，但我沒有辦法，只能默默的詛咒他，并為余爺祈禱。余爺是一面鏡子，所有過往行人對我們或熱或冷甚至帶刺的目光都能在余爺?shù)纳砩险盏囊磺宥?/p>

　　突然，一陣疾風(fēng)似的，一輛小轎車飛到了余爺跟前，側(cè)身指揮車輛的余爺并沒有反應(yīng)到，紅色小轎車已刮倒了余爺。他臉上鮮血直流，已近休克。等急救車120趕到現(xiàn)場時，余爺鼻子上的痰液還粘糊糊的，已被鮮血染的不象痰液，好象成了血和膿的混合物。余爺?shù)膬芍煌闲稍隈R路上，離余爺很遠(yuǎn)。我的心里如刀割一樣難受，只木然的望著遠(yuǎn)去的救護(hù)車，耳邊不停的響著警車聲音和余爺?shù)纳谧勇暋?/p>

　　久久的，一直沒有余爺?shù)挠白釉谖覀兩磉叧霈F(xiàn)，他被送往醫(yī)院搶救結(jié)果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們幾個小學(xué)生幾乎都又開始不敢過馬路。那幾個膽小的小女孩照例回到了以前，常常急的大哭小叫，也跟以前一樣常常因為上學(xué)遲到而受到老師的批評。

　　余爺?shù)纳谧勇暫退诨菝窆珗@演唱的聲音已經(jīng)取代了我學(xué)校的鈴聲和老師講課的聲音，時時在我的耳旁繚繞著。

　　【本文作者：金玉暹(來源微信公眾號：甘寧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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