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姥姥的端午
屬于姥姥的端午
十余年前的五月,姥姥忙完生命里最后一個端午,便匆匆離去。
以前每自清明前夜始,臨近粽香五月,便有姥姥的絮語叮嚀,她總是踱著疲憊的小腳,輕輕推門,輕輕走近,拾起床邊垂落的被角,為我一掩再掩。
物質(zhì)極度貧瘠的歲月,端午,在童年的期盼下,總是姍姍來遲。等待中長大的日子,不知何時,青葦已隔夜盈尺。端午,似一株凌虛而至的瓦楞草,無聲無息落在老家的瓦房上,就在某個清晨,姥姥推醒了還在熟睡中的我們,笑瞇瞇的說,粽子熟了。燒了一夜的灶火已漸燃漸熄,大鍋里還咕嘟咕嘟冒著些微的水泡,粽香漫過那口大鍋的四周,彌漫在農(nóng)家小院的上空,縈繞在孩子渴望的小嘴邊,飄蕩在歡快的童歌里。
端午粽香,縈繞歲歲年年的童謠,我們在姥姥精心準備的一個又一個端午之后長高。姥姥一雙操勞的枯手,漸漸托不住昔日蹣跚的娃兒們,當小弟也站在她身后,聲漸雄渾之時,姥姥轉(zhuǎn)身回望,卻已一笑白頭。
姥姥的端午,從老家搬到城里,仍舊初始味道。而安逸清閑的市民生活,狹窄的蝸居,使姥姥的呆坐在門前,想念鄉(xiāng)間,想念寬敞的農(nóng)家小院,雞鳴犬吠,想念清晨趟著兩腿露珠,一雙巧手侍弄過的黃瓜架、葡萄秧,想念老槐樹樹蔭下,幾位老鄰敘敘陳年舊話,農(nóng)諺桑麻。姥姥似乎在那一年忽然蒼老。
最后的端午,姥姥依舊忙碌,她似乎始終是這個節(jié)日大會的主持人,任何人都可以忽略和忘記這個日子,唯獨她不會。我們從各自的家里奔來吃粽子的時候,還絲毫沒有感覺到姥姥的端午,將在這里停留。只記得姥姥嘮叨了許多,關(guān)于誰該談朋友了,誰該快點結(jié)婚了,別讓姥姥這么等著。大家聽著,都沒有在意。
端午后幾日,姥姥在一個深夜忽然丟下大堆未了的心事,匆匆撒手而去,我守在她床邊僅僅一步之遙,卻空著手沒留下老人家只言片語。
次年端午,凝重在無限哀思里,大家小心翼翼躲閃著,似乎稍不留意會不慎碰落太多的哀傷。談話間,說到童年,那葦塘、蛙鳴、老家的土炕、鄰家小孩憨態(tài)可掬的貓頭小布鞋。。。。。。小弟忽然說了一句“一到端午,就想起姥姥來。”大家頓住了,都不說話,大弟站在陽臺,低頭點起一支煙,媽媽箭頭抽動,不知誰的眼淚叮咚掉在米盆里,落在一只只秀氣的青粽上。。。。。。
端午,翠綠與寂靜,蒹霞蒼蒼的古韻,帶著一春濡濕的水汽,簡淡,玄遠。蘆叢搖曳、薄霧輕裳,青衣姍姍,不禁想起眉清目秀,淡妝行走在阡陌上的秀麗村姑,初見有股矜持的冷,一身素衣,隔岸淺笑低吟,甜而不膩,那種感覺在長久的凝睇里掩埋,永遠都蟄伏在心靈深處不會消失。
嫻靜的汨羅江,從遠古走來,走過幾千年光陰。姥姥的端午永遠是其中一尺鮮潔的水,滌蕩著我生命中的五月,走過多少年,芬芳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