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散文欣賞：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陰影的(2)

　　我曾去參加過她公司的慶祝酒會。絹生的銷售業(yè)績做得如此之好，眾人均過來 和她招呼寒暄。她端著酒杯站在她的外籍老板旁邊，穿黑色絲綢長裙，肩上的細(xì)吊 帶均為水鉆，長發(fā)柔滑，胸前別一小束風(fēng)信子。我看著她在人群里得體地微笑，身 體微微有些僵直?？墒撬悄軌蚩刂谱约旱?。我知道。這是她的外殼，她柔軟純白 的靈魂躲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爬行。

　　半夜她回家。踢掉鞋子先開始洗澡，在衛(wèi)生間里一泡就是幾個小時，在里面香 薰沐浴，看小說，聽收音機，不亦樂乎。這是絹生放松的時候。我亦知道她在公司 里為工作和同事爭辯，回來后因為氣憤胸痛難忍。

　　有時候獨自衣錦夜行，涂發(fā)亮的唇膏，抹了蘭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去。快 凌晨的時候回來。手里拿著從超市買來的威士忌和大塊起士。卸妝，洗澡，穿著內(nèi) 衣半夜看舊片，一個人坐在陰影里，對著威士忌和香煙。長長的頭發(fā)披瀉在胸前， 眼神疲倦。

　　大部分人的生活未必象我這樣目的明確，因為我知道如果不寫作就無法生存。 而絹生，她是可以有選擇的機會。自然她也曾對我說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 與他們吃飯，跳舞，看電影，深夜回家，卻始終只有一個人。她從不帶男人回家或 在外留宿。亦不要他們買東西給她。吃飯也要堅持AA制度。因為不愛，所以分得很 清楚。

　　為什么你似乎不是很快樂呢。我問。

　　他們想玩的，我未必想奉陪。我想玩的，他們又玩不起。

　　玩不起嗎。

　　比如諾言，比如責(zé)任，這是比金錢更奢侈的東西。她笑。我是很傳統(tǒng)的女人， VIVIAN。

　　我要一個男人養(yǎng)我，然后我給他做飯洗衣服生孩子。就跟兩千多年來中國女人 做的事情一樣。

　　誰要養(yǎng)你。買條裙子就要一千塊錢。

　　那是我花自己的錢。如果他養(yǎng)我，扯塊棉布自己做就行。

　　這未必能讓你感覺安全，絹生。

　　我現(xiàn)在的感覺更不安全。她說。

　　談話結(jié)束。絹生獨自坐在黑暗里，繼續(xù)看片子，喝酒，抽煙，她可以把這樣的 狀態(tài)持續(xù)到凌晨天亮，然后穿上衣服和鞋子，攔出租車去公司上班。一個失眠的女 子，可以若無其事地出現(xiàn)在公司里，然后冷靜地開始她一天的工作，和同事開會， 討論，打電話，應(yīng)對……

　　半夜她放王菲的《但愿人長久》，這樣哀怨的靡靡之音，蘇軾的詞在王菲的唱 腔里讓人聽著難受。她走來走去，哼著里面的句子，一邊輕輕撫摸自己的長發(fā)。

　　我從來未曾把絹生當(dāng)作普通的女孩。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陰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