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者》讀后感:一個“漢奸”的史詩
編者按:小說《懦者》講述的是一段離奇曲折而生動感人的另類抗日故事,刻畫了一個倍受爭議與懷疑的“懦者”形象。
華北平原是抗日戰(zhàn)爭的主戰(zhàn)場,這里的廣袤鄉(xiāng)村,日軍入侵時是繞不開的前沿陣地,僵持階段則是日軍駐守的核心地帶。小說《懦者》描述的韓王村,就是這片平原的一個普通村落,不遠處即是鬼子炮樓,再遠處仍然是炮樓。于是,這里陷于戰(zhàn)爭之苦而又不得不留守的百姓,提心吊膽地在鬼子的眼皮底下討生活。小說的主人翁王文琪就是韓王村的一名知識分子。
據(jù)小說所記,在日占區(qū),日本人不會放過的中國人大抵有三種,一是抗日分子,二是年輕婦女,三是知識分子。前兩種不用說也都能想到,至于第三類,概是因為知識分子思想激進,對世界局勢看得較清,確切地說更容易看穿和點破鬼子侵略行徑的本質,并能振臂呼號影響一大片的不安定因素。王文琪祖上是當?shù)孛t(yī),自然有著比普通百姓更為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也就讀了書并跟著耳濡目染學些醫(yī)術。但他不是浪蕩青年,借著祖上善待鄉(xiāng)鄰的德行傳承,也是個很受歡迎的鄉(xiāng)村教書先生。只因一次鬼子掃蕩為了搭救因激怒鬼子而將被燒死的韓柱兒,暴露了曾是留日博士的家底。這一暴露,故事便鋪陳開來……
圍住韓柱兒的柴垛就要被點燃的緊急關頭,誰也沒想到鄉(xiāng)親們組成的人墻里會發(fā)出一聲響亮的日本話。王文琪本是被村民當作保護對象而刻意擁在人群中間的,大家一方面感激王家對村民的善待,另一方面也確實需要有一個文化人為孩子啟蒙。可這一聲日語喊話,打破了敵我雙方對峙中的寧靜,又像撕破了另一層面紗,開始了新的演繹。
鬼子兵壓根沒想到會有人用日本話請求他們“不要”。王文琪其實也是怕得要命,弱弱地喊那一聲全是出于保護同胞的本能。為了保命,他非常麻利地做出種種下作的行為,卑躬屈膝地為鬼子兵擦皮鞋,甚至于只要鬼子答應放人,即便去舔也未嘗不可。在日軍統(tǒng)治區(qū),中國人的生命可謂朝不保夕,別說只是擦皮鞋,就是整日圍著他們轉的漢奸,也未必都能保得住自身的安全。鄉(xiāng)親們知道,王文琪的下作之舉是為了救人,更何況這樣做也不一定救得了人,說不定還白搭上一個。誰也沒想到的是,王文琪的留學經(jīng)歷贏得了轉機,對于那些長年征戰(zhàn)的日本兵來說,還從沒聽到過這么有魅力的日本話,當提及在日本家喻戶曉的文化大師曾是王文琪的老師,鬼子頓時對眼前的文弱書生刮目相看了。
王文琪當然知道,守炮樓的日軍不會有真正的善心,他們既要用武力使村民怕他們,又在一定程度上依賴村民供應他們的生活補給,而在遇到他們認為威信受到挑戰(zhàn)的時候,殺人是毫不客氣的。從此,王文琪憑著他的機智和淵博的學識,以討好日軍為主要手段,不斷周旋于鬼子兵和鄉(xiāng)親們之間,盡可能減少鬼子兵與村民的直接沖突,減少日軍對中國人的直接傷害。用他的話說,只要能阻止鬼子殺中國人,他干什么都行。確實,他干了不少他自己都覺得很惡心的事,如教鬼子們如何做高粱粥更好吃,全力為縣城守軍池田大佐按摩、煮藥治病,與軍妓佐藝子以及鬼子兵們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唱日本歌,等等。
因為老鬼子的喜歡和信任,王文琪謹小慎微地活著,一邊繼續(xù)著他的討好,爭取在日軍看來他是可以利用的親日派;與此同時,他又充滿著對日軍的仇恨,伺機傳遞情報,最大限度為村民和武工隊提供保護、減少犧牲。這兩方面他都做到了,而且做得極其具有藝術性,連當?shù)匕寺奋姷纳霞夘I導聽到羅隊長的匯報后,都充分肯定王文琪這種靈活機動的斗爭方式。但這種“肯定”只限于極少數(shù)的“內部人”當中知悉,而韓柱兒那樣的“二楞子”們,一心想著寧死不屈,卻很少舍身處地感受王文琪的所作所為。在村民眼里,王文琪從開始的身不由己,到后來已是徹頭徹尾成了標準的漢奸。于是,即使剛剛被王文琪救過一命,他們也還群情激昂地仇視著這個文質彬彬的恩人。
中國人痛恨漢奸,有時勝過痛恨日本鬼子。痛恨鬼子那是理所當然的,可痛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有時連想想都覺得害怕。但痛恨漢奸則不同,漢奸們原本是他們中的一分子,在熟人社會里,也極可能就是曾經(jīng)的親朋或鄉(xiāng)鄰。正因如此,痛恨起來尤其期待著一場生吞活撥的群眾派對。多次救人、防范日軍傷害村民于無形的王文琪,雖然心里恨著日軍,卻又時常與鬼子們混在一起,有時看起來還春風得意的樣子,尤其是穿著池田老鬼子給的那套軍服公開亮相,漸漸就鐵定成了村民們要生吞活撥的對象。
勝利的曝光漸漸明朗,而在八路軍接收縣城日軍受降遭拒擬將強攻時,王文琪再一次利用了他在人們眼里“漢奸”的特殊身份,只身來到池田老鬼子身邊,取得信任,順利取得炊事班的掌勺權。王文琪是名醫(yī)后代,讓日軍瞬間稀里嘩啦地跑廁所不是難事,致使日軍戰(zhàn)斗力銳降。加之他與八路軍里應外合,一舉擊敗日軍,并釋放了事前被日軍關押的縣城百余名男人。在一間屋里,王文琪以當時老鬼子教他的刀法,砍下了老鬼子的頭顱。
應該到了英雄史詩的收官之筆。事實卻不是這樣,那些親眼見證他無私無畏壯舉的人離開后,縣城開始了“肅奸”行動,他又成了理所當然的“漢奸”。在后來的“反右”中,如韓柱兒說的那樣,連王文琪都不是右派,這反右運動就沒法搞了。他又成了“右派”。再到后來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既定的軌跡中上演。
不知是不是代表革命一方的韓柱兒在批斗王文琪時,一腳踏向他一邊低聲告訴他“忍”這句忠告起了作用,王文琪夫婦倆終于忍到雨過天晴。
小說中的故事并不復雜,但對人性深處的微妙刻畫入木三分,尤其是鄉(xiāng)親們的心理變化更具有藝術和現(xiàn)實的真實性,讓讀者深信這樣的種種變故都是可能的。特別是后來的簡史般敘事,在轉瞬而過的一幕幕人生變故中,讓后人和讀者更加深入到王文琪這位“漢奸”內心,探窺到其內心對這個國家以及身邊的鄉(xiāng)親們篤定的、深沉的愛。(2018年1月21日星期日)(圖片選自網(wǎng)絡)
作者:馮德利
公眾號:半日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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