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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guān)遠(yuǎn)方的文章2000字:寄遠(yuǎn)方(2)

時(shí)間: 曉瓊996 分享

  阿魚狠狠地抖了抖身子。

  夏天的磁器口不太熱,或許是因?yàn)榧瘟杲N心的替火爐散去了一些悶熱。

  “婆婆,酸梅湯。”阿魚把飲料遞過去,“這么熱,你的毽子又不是天天有人買,你怎么不聽你家人的話,頂著太陽出來啊。”

  楊婆不樂意,喝了一口就還給她,“不喝了。”

  阿魚疑竇,“怎么了?”

  “……不冰了,我要冰的。”

  空氣里的熱浪撩撥著行人,阿魚望著吃力起身的楊婆,矮小又瘦,原本是銀絲的頭發(fā)偏要去染個黑色,倒看上去不算老。她的眉毛不算規(guī)整且濃,眼窩深陷,眼睛卻不缺神采。她的衣裳是印花的大紅色,還粘了幾顆稀稀疏疏的亮鉆,襯得老人皮膚顯白,卻滿是難以遮掩的斑駁和褶皺。

  阿魚妥協(xié):“好吧,冰的。”

  “我不喝了。”

  阿魚拿起楊婆的那一堆毽子,幾步就跟上了楊婆,“除了磁器口,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哪兒也去不得了。”

  阿魚咕咚幾口喝完了酸梅湯,滿頭的淋漓大汗并沒有減少,甚至突如其來的清涼讓她的眼前有點(diǎn)發(fā)黑,一股灼人的涼直往腦門兒上沖,她問她,“怎么了呢?”

  “那個時(shí)候,我住在這個地方,他也住在這個地方,后來他就走了——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去。”

  “他沒走的時(shí)候,就陪我扎毽子、踢毽子。”

  “我最后一次見他其實(shí)是剛好一九六〇年,那個時(shí)候,渝中區(qū)的山城電影院還在。他學(xué)著老外和我看電影——是蘇聯(lián)的,叫做《風(fēng)從東方來》。”

  阿魚并沒有聽說過,“那楊爺爺是干什么的呀?”

  楊婆抹了抹眼睛,嗓子仍舊是粗粗的,“他讀過書,是搞科研的。”

  楊婆不走了,她站定在長長的石階頂上,眼睛向下望去,穿過古老的‘磁器口’大牌坊,就是平和的嘉陵江,“可是山城電影院,十年前就被拆了。”楊婆的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就像與她毫無關(guān)聯(lián),嗓音啞且大,比平時(shí)發(fā)脾氣時(shí)候的橫也沒甚么兩樣兒,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至少小小的阿魚,是聽不出嘆惋的。

  趕上的時(shí)候,秋天的嘉陵江就會漲潮。楊婆就把攤搬出巷子,到能看見江水往遠(yuǎn)處流的地方。

  十月了,楊婆害怕十月。

  “他就是在一九六四年走的。”就像是被噎住了喉嚨,“那個時(shí)候電視報(bào)紙廣播,都在報(bào)道,咱們的原子彈成功爆炸的那一年。”

  “他在很遠(yuǎn)的地方,我寄過的信他都沒怎么回過我。”

  “然后他就因?yàn)殚L久郁積的病,走了。”

  漸漸的,阿魚開始明白,楊婆是磁器口的舊人了,不僅僅是她,還有裝在她心里的那個人,她不肯走,也不敢走。就像楊婆教阿魚怎么踢毽子,甚至還在江邊教她花式踢毽卻在江邊磕上了鵝卵石崴到了腳。一老一小這么扶著,看上去凄凄慘慘,又有些好笑。扶著扶著,楊婆嘴里哭爹罵娘的聲音越來越小,阿魚以為這老太婆罵累了,于是抬頭去看。

  楊婆瑟縮著肩,臉上不太好看的褶子皺成了一團(tuán),眼窩里滲出幾滴明晃晃的珠子,在她臉上的褶皺里打圈又遲疑,好久好久后,才肯落下來。

  “痛嗎?”阿魚有些不知所措。

  “痛。”然后楊婆幾聲‘嗚嗚嗚’,響得驚笑了行人。

  如果有比鴻雁傳書更焦人的,那就是秋天的嘉陵江水,湍急卻急得很慢,遠(yuǎn)方在江的對岸,沒人過得去。

  “他說過他會和我在重慶到老的。”

  “可是,他沒有回來啊。”

  楊婆扎了一堆毽子紅艷艷的毽子,幾乎快把阿魚的眼睛灼燒著了。

  “你懂個屁,過年了嘛。”

  南方的天冷得沒有征兆,好在對人有足夠的溫柔和耐性。磁器口古鎮(zhèn)上張燈結(jié)彩,一家一店不是熱烘烘的食物,就是紅紅火火的新年用的物件兒:辣椒串兒、中國結(jié)、燙金的對聯(lián)……楊婆心情有些好,臉像是燙金的對聯(lián),紅得泛光似的。

  “婆婆,過年我爸媽就回來啦,等年后我再來看你,你好好過年啊。”阿魚試了試楊婆新扎的大紅色毽子,冷不丁的說一句。

  “哦,那你拿個毽子走吧,紅的,圖個喜慶。”

  阿魚‘嗯嗯’兩聲,沒再說話,她看著楊婆把毽子都收起來了,除了要送給她的那一個。楊婆睨了阿魚一眼,看穿了她的疑惑,說道:“拿去燒的。”

  阿魚的話被堵在了喉頭,難以說出。

  楊婆倒還沒事兒人地埋怨,“唉,我真是活該啊被他騙一輩子。”

  只是后來,寒冬何其凜冽,超乎了阿魚的想象。阿魚從老家回來的時(shí)候,很久才想起了磁器口,回去找的時(shí)候,來來回回很多遍卻沒有看見那個老太婆。問了問周遭早早開門做生意的販子,有個人遞給她一封信,有一張看上去十分劣質(zhì)的紙張。

  “楊婆啊,她可能不好了。”

  “她也……走了嗎?”

  “沒有,大概就是,不好了。”

  阿魚接過那張一捏即破似的信紙,上面沒有收件人和地址,只是阿魚望著上面那句話,她不太懂,但心頭的酸卻很快地涌上了鼻頭,抽搐無聲。

  那句話在劣紙上的痕跡被拉出絲,像河流破碎又細(xì)小的分支,筆觸顫巍得真當(dāng)是微小處的驚惶——字跡極其雋秀。

  撇捺也婉若游龍。

  作者| 林曉婧

  公眾號:星湖寫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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