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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讀后感:帝國的他者與他者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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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2015級本科生陳靚(微信公眾平臺:PatrickJanus),本文經作者授權發(fā)布,本文著作權由作者保留,侵權必究。

  引言

  1768年,孔飛力先生所言之“中國悲劇性近代的前夜”[1],或許孔飛力先生所言真實,但是我從這一年發(fā)生的事情之中看到更多的,是秩序與正統的崩壞,產生了他者與帝國之間奇怪的“二元”劃分——帝國的他者與他者的帝國。

  讓我們先來還原歷史長河中發(fā)生的故事1768年,當妖術大恐慌彌散在大清帝國的上上下下——上至皇帝,下至庶民。讓我們把視線回到原初,這一切開始于蕭山事件,四個和尚因為許多偶然的事件被當作了施展妖術的妖僧[2]。接下來又陸續(xù)出現了蘇州乞丐案[3]、胥口鎮(zhèn)奇事[4]等案件,最終事件進一步發(fā)酵,傳到了乾隆的耳中。經過審理,這些事件的矛頭都指向了江南之地,盡管這些所謂的“事實”或許都是屈打成招。江南之地,自明末清初以來便是對清朝統治者反抗最為強烈的地區(qū)——沒有之一?,F如今,剪辮的妖術大恐慌紛紛指向江南之地,這無疑能讓人進行合理的想象——這是要造反!自入關以來,清朝統治者便開始推行“剃發(fā)令”;盡管儒家傳統認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不得輕易毀損,但是也正是因此,清朝統治者將“剪辮”這種行為視為對清朝的徹底臣服的象征——與一百多年之后席卷蘇聯的大清洗中表忠心的方式極為類似。因為上述的原因,上層階級被震怒,于是開始進行大規(guī)模的搜查等活動。在搜查中,君主與官僚系統之間展開了博弈,但同時,底層人民卻也同時對這些被官方定義為他者甚至是異端的人,也進行了某種程度上的斗爭——就像是蘇聯大清洗中的階級斗爭。最終,在軍機大臣的提醒下,乾隆停止了這一場“大清洗”運動,帝國對“異端”的戰(zhàn)爭告一段落。

  帝國的他者 開宗明義,定義先行。何為帝國的他者?這里的“帝國”指的是大清王朝,而這里的“他者”則是指在1768年被定義為“異端”者,即乞丐、游方僧等人。也就是說,帝國的他者指的是在1768年妖術大恐慌之中被大清王朝的政治體系與整個社會定義為妖術始作俑者的那一部分人。

  為什么說他們是“他者”?他們是被這個大帝國拋棄的人,他們被大清帝國定義為是社會的異類,他們被大清帝國的子民排斥在正常社會之外。他們被大清帝國的官僚們作為政績的表現,進而被官僚們瘋狂抓捕[5],是為被大清帝國定義為他者。他們被下層的百姓當作猛虎,當作是他們平靜生活的破壞者;我們不能否認官方的宣傳力量對之造成的影響,但是在官方宣傳還沒有發(fā)揮作用的時候,下層民眾就已經對“妖人”群起而攻之了——婦人僅僅因為兩個和尚摸了她孩子的頭,便將之告官。這些被侵害的人已經與大清帝國的政治上層斷絕了關系,被視為帝國的不安定因素;這些人也已經與下層民眾階級之間決裂,產生了一個獨特的階級。從階級的角度來講,石匠、乞丐、游方僧等人已經與大清帝國的整個政治、社會完全隔離開來,他們已然形成了一個新的階級——帝國的他者。

  所謂帝國的他者,獨立于帝國的道德、法制之外,我們可以從帝國對他者的待遇來證實這一點。我們可以舉出以下兩例,第一,帝國的他者被排斥在世俗的道德之外;當一群乞丐向施舍者表示分量不夠之時,他們得到的并不是進一步的施舍,也不是隨意的拒絕,而是威脅——威脅他們說,如果不滾開,就告官說他們是叫魂的人。顯然,這樣的作為已經超越了正常社會下人與人之間正常交往的道德邏輯——正常人交往一般不會出現威脅的情況,這是社會對他者的道德淪喪的一種典型標志;甚至還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會將與自己有仇的人強行定性為叫魂者,交由官府處置。此時,帝國的他者變成了一個被道德拋棄的群體,甚至變成了人們打擊仇家的手段。第二個例子,帝國的他者在被定罪的時候被公平與正義拋棄了。根據《大清律例》,法律中并沒有對“叫魂”的具體規(guī)定,那么按照一般的做法就應當參照相關法條進行比附類推援引,但是此時不應為重。法律對與叫魂者的處罰違背了審判的習慣,選擇了更加重的刑罰;此外,叫魂者在審問過程中被大規(guī)模采取刑訊的手段對待,盡管大清帝國的法律允許刑訊的存在,但是顯然叫魂者們受到的刑訊程度早已經超越了當時法律所規(guī)范的程度。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叫魂者們自然也失去了法律的保護,被排斥在法律的保護之外。

  既然帝國的他者被排除在帝國的道德、法制之外,那么他們就應當被從這個帝國的社會體系內被分離出來才對,就像《洞穴奇案》的福斯特法官的說法一樣:人們在社會中可以共存是法律賴以存在的前提條件,猶如法律管轄權是以領土作為基礎的。帝國的他者既然被稱之為“他者”,說明他們已經不能夠在大清帝國的體系內被容忍了,此時的他們已經在某種意義上超越了大清帝國法律的管轄范圍。但是他們仍然被大清帝國的法律所制裁,或者換句話來講,被當時所謂的大清帝國臣民的“法律”所制裁。實質上,此時所謂的法律制裁早已經超越了法律本身的含義,而是一種生物對另一種生物不帶有任何同情的攻擊——即便這種所謂的種、階級上的區(qū)別只是他們自認為正確的罷了。這就好比歐洲人殖民非洲、入侵美洲時的所作所為一樣,那些歐洲殖民者、侵略者們從未將黑人、印第安人視為是與自己同等的人類,而是像后世的狂熱的種族主義者們一樣,將他們視為物而并非是像自己一樣具有人格的存在,將他們視為是劣等生物。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很可怕,在兩個同樣的生物之間出現了一方可以用超越平等對待的手段去加害另一方而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的情況,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意味著什么呢?是一個社會下的不同階層的徹底決裂——叫魂者們所代表的階層被徹底的從大清帝國的可接受范圍內趕了出去。

  一群人被趕出大清帝國的社會,于是他們變成了帝國的他者,于是他們就可以被隨意欺凌。帝國的他者是被大清帝國無情拋棄的人群,僅此而已。

  他者的帝國 在對“他者的帝國”做進一步討論之前,我們應當對此處“他者的帝國”有一個明晰的定義。此處的“帝國”自然指的是大清帝國,那么此處的“他者”的定義應該是什么呢?是石匠、乞丐、游方僧們那樣被社會排擠在外的“他者”嗎?不是,他們不可能擁有大清帝國。那么,擁有大清帝國的是誰?是乾隆,是滿族。“他者的帝國”中的“他者”是指帝國的統治者,是乾隆,是滿族。他們作為“他者”而存在,是相對于大清帝國臣民中人數更為眾多的漢族而言的。

  清朝統治者自關外之地而來,由所謂“龍興之地”而起,由北向南征服了明朝——這也是為什么江南之地的反抗最為劇烈,因為那是明朝最后的基地。的確,清朝統治者們憑借武力征服了漢族的王朝。但是,在中原大陸、江南水鄉(xiāng)之上,更多存在的仍然是儒家的文化;儒家正統的文化認為蠻夷不得成為漢人的統治者,少數民族君王的統治合法性受到質疑。在清朝統治者開始統治之時起,便發(fā)現儒家文化權威難以挑戰(zhàn),當初反抗最為強烈的江南地區(qū)更是如此。清朝統治者缺乏正統性,這也是為什么“反清復明”活動在清朝統治期間如此頻繁,諸如南明政權、三番反清復明、朝鮮李朝、天地會、白蓮教等。

  現在,帝國的統治權力交到了滿族統治者的手中,他們現在正處在康乾盛世之中。盡管是處在康乾盛世之下,但是盛世之下潛藏著危機,統治者一分一秒都得不到松懈。“當畫師為他畫像時,人到中年的弘歷笑得并不由衷——在我看來,甚至還顯得有點勉強。” [6]孔飛力先生似乎也是發(fā)現了些蛛絲馬跡,盛世之下潛藏著莫大的危機。正如上文背景介紹中所言,1768年妖術大恐慌爆發(fā)的前奏案件都一致指向江南之地——反抗的根據地。再者來說,叫魂案中的叫魂者所采取的手段(被傳言采取的手段)都是剪掉他人之辮子。自多爾袞推行“剃發(fā)令”以來,帶有一根長長的辮子便被作為被統治者向清朝統治者效忠的象征,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叫魂者將他人的辮子剪掉,即表現對清廷不滿的情緒,甚至是要發(fā)動起義、革命。

  兩種文化的激烈碰撞,造就了這樣危機發(fā)生的可能。大清帝國的統治者為了彌合這種裂痕,也做出了相當大的努力。比如,滿清朝廷力圖推廣清廷化的儒家意識形態(tài),希望否定種族特性,強調德行。合法性統治的基礎在于德行而非種族特性。”從這個角度出發(fā),乾隆六次南巡,日常吟詩作賦(雖然有一些作品為代筆之作),儼然一副漢族名士的做派,其目的也是鞏固其政權,掌握統治的正統性。但實質上,滿族統治者仍然是他者——因為滿族統治者不可能將其民族特性徹徹底底地毀棄,清朝以武立國,如果將其立國之本置之不顧,清朝的存在正統性更是難以去維護。在清朝的體制之下,對于底層民眾而言,這個他們所生活的大清帝國實際上是一個他者的帝國,與他們自己關系不大。換句話來說就是,總體來看,國家的凝聚力極低,國家認同感不高[7]。在這個他者的國家里,能夠達到康乾盛世已屬偶然,如若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盛極而衰將會是必然。

  他者的帝國,形成的原因是什么呢?是純粹的社會上層與社會下層的種族不同的原因嗎?恐怕不盡然。導致他者的帝國這一現象存在的原因應該是兩種價值體系的割裂。以一戰(zhàn)后期的沙皇俄國為例,上層階級的價值體系已經與下層階級的價值體系出現了不可逆的割裂現象。上層階級仍然是追求東正教與國王的正義,而在不知不覺間,下層階級早已經變成了馬克思主義的追隨者。馬克思主義與沙俄帝國兩者之間的價值體系存在不可調和的割裂部分,再加之外部矛盾(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刺激,革命爆發(fā)了,在一場震驚世界的革命之中,沙俄帝國的皇族被推翻,緊接著就是資產階級克倫斯基征服被推翻,最終,一個新興的符合下層階級價值體系的國家被建立起來。在這個例子中,下層階級通過革命的方式成功推翻了上層階級,建立起了符合自身認同的價值體系。但并非所有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價值體系出現沖突都將導致上層階級被推翻,例如大化改新與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盡管上層階級的價值體系與下層階級的價值體系出現了矛盾,例如中大兄皇子與蘇我氏之間的權力博弈、“廢刀令”后掙扎的武士暴動,但最終結果是上層階級的價值體系最終成為了該國家的主流價值觀。根據上述的論述,當上層階級價值體系與下層階級價值體系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時,無論是通過斗爭或者是改革,最好的也是最終的結果都將是出現一種主流價值觀[8],但出現主流價值觀的過程注定是坎坷的。最好的方式是在割裂的情況還沒有達到不可彌合的情況時進行彌合與引導,在盡量調和的情況下,盡力保持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價值觀的沖突不那么大,維持穩(wěn)定。這與群眾路線在實行的方式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帝國與他者 帝國的他者或者他者的帝國都在同一個時代內存在,在《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一書中即表現為乾隆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因為這是古代中國發(fā)展到的巔峰;這是最壞的時代,因為這是中國悲劇性近代的前夜。我們應當反思,一個輝煌的帝國為何走向了隕落。

  從帝國與他者的角度來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大清帝國從輝煌到衰敗的原因,是“帝國的他者”數量增加與“他者的帝國”越發(fā)堅固。

  被社會排斥的人們最終的結局是什么呢?是毀滅嗎?或許是,但是他們將以什么樣的方式選擇毀滅?祥林嫂的毀滅方式的確存在,但是如果受到一股思潮的引導,無意義者的生存意義便被緊緊地粘合到了這股思潮上了——白蓮教起義、太平天國運動大抵如此,這些思潮或教義都為那些被遺棄的社會階層注入了新的生存意義。馬克思有一句名言:“全世界無產者們聯合起來!你們失去的只是鎖鏈,你們將贏得整個世界!”當帝國的他者開始發(fā)現,他們去反抗、去斗爭,從這些活動中得到的收益比付出的代價要高,他們自然會毫不保留地加入這浪潮之中;此外,帝國的他者被從社會隔離開來,在感受到社會的感召——例如宗教的教義等之后,更有可能進入狂信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的人們,更會瘋狂一般地投身于他們認可的事業(yè)之中。

  “他者的帝國”如果越發(fā)堅固,其導致的結局將會是什么?人們將會難以看到希望。當整個帝國都變成了他者的帝國,變成了與自己永遠無法與之產生直接聯系的帝國,帝國的統治再也與自身無關,人們很難看到未來的希望——因為他們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上層階級的價值觀與下層階級的價值觀發(fā)生不可調和的裂痕之時,上上層階級的思想就將難以變?yōu)閷嵺`,或者出現制度成本太高導致實施該政策將會帶來巨大的損失的情況。更有甚者,上層階級的價值觀與下層階級的價值觀的矛盾沖突愈演愈烈,最終導致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的徹底決裂,將整個帝國拉入戰(zhàn)爭的深淵。他者的帝國不應該被加固,相反,應該被盡可能地削弱。一個穩(wěn)定的國家,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可能會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矛盾,但是價值體系不宜相差太大。這一點反映到制度構建上也是一樣,如果將一項超越本時代認知的制度強行納入到當前國家的體系之中,極有可能導致的便是該項制度的變質。就像是王安石變法之中的青苗法,王安石提出的構想太過超越時代,因此他提出的這個制度就難以真正貫徹落實。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的價值體系如果相去甚遠,便會導致政治上的絕望——下層階級的渴望再也不可能被伸張出來,他們當前認知下的利益將得不到維護。當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的價值觀差距太大,同時又缺乏一個良好的溝通方式之時,他者的帝國就將被確立下來。而這種確立表現為貧富差距的拉大、階級壁壘的越發(fā)堅固,此時的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就像是處于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難以在實際上產生相互的聯系。他者的帝國一旦被確立,將會導致整個社會階層的崩壞——社會階層被完全固話,沒有了健康合理的流通方式。

  結語 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這只是歷史上的小事件,但是卻反映出了一個帝國即將從盛世走向衰落的必然。大清帝國搖搖欲墜,帝國的他者越來越多,他者的帝國越發(fā)堅固。帝國的他者與他者的帝國,二者相互作用,最終為大清帝國帶來的,將是墜入深淵的必然。

  注:

  【美】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1頁。

  【美】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9-22頁。

  【美】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22-27頁。

  【美】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27-28頁。

  盡管也存在少部分官僚拒絕違背良知進行逮捕,但是從整體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的。

  【美】孔飛力:《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上海三聯書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61頁。

  清朝滅亡時很多知識份子為清殉國,但是,此文主要討論底層民眾的愛國熱情,因此上述的情況不在討論之列。

  這種主流價值觀可能是上層階級價值觀,也可能是下層階級價值觀,也可能是第三種價值觀。

  “作者鳴謝:本文的靈感得到了清華大學法學院陳新宇副教授的啟發(fā),本文的完善得到了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夏揚副教授的幫助,特此鳴謝!

  本文為原創(chuàng)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本文作者: 西明爺爺

  公眾號:爺爺奶奶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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