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我坦言我曾盡滄桑》心得有感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多讀書,讀好書,書讀好,這是我讀《我坦言我曾盡滄?!分蟮男牡茫瑲g迎大家閱讀。
“多么遙遠的年代!再現(xiàn)這些年代,就像再現(xiàn)現(xiàn)在斷斷續(xù)續(xù)傳入我內(nèi)心深處的濤聲一樣,有時嘩啦嘩啦地弄得我昏昏欲睡,有時又像一柄利劍驀然閃現(xiàn)寒光。我將撿起這些如同起落不定的浪花般沒有年代順序的景象。”
聶魯達訪問中國時,得知自己的中文譯名中的“聶”由三只耳朵組成,他說:“我有三只耳朵,第三只專門用來傾聽大海的聲音。”這本《我坦言我曾歷盡滄?!氛撬砟暝诤趰u傾聽著大海的聲音寫成的。他的一生可以用“顛沛流離”來形容,既有主動的流浪,又有被動的流亡?;貞涗浀慕Y構雖然松散,各章節(jié)大體還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只不過各個人生階段有著迥異的主題。少年時代,他所追求的是詩人的身份;而之后,當他已不需要披著著名的黑斗篷來塑造自己的詩人氣質時,跨越數(shù)個大洲的萬千風景、無數(shù)陌生人或朋友的面貌都在他的文字中凝聚起來,迫使他尋找一種新的身份,成為別的事物的代表。詩歌、政治和愛情因而織成了緊密的網(wǎng)。然而在中國,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對聶魯達的譯介和閱讀是階段性的,并且呈現(xiàn)斷層的狀態(tài),從來都不完整。五六十年代,人們讀他的政治詩;八九十年代,詩人學習他的現(xiàn)代主義手法;如今,流傳最廣的是他早年的愛情詩集,其余的作品很少再進入人們的視野。
這本回憶錄恰好是一個契機,可以還原聶魯達作為詩人、乃至作為智利政壇一員的完整風貌。
從政治詩一路讀來的人,也許會認為他在意識形態(tài)的立場上非常單純。他的頌歌熱情洋溢,對革命及其領導人的崇拜也同樣毫無保留。他斥責一切壓迫和骯臟的手段,關心工人的解放,讓這些被迫沉默的人“用我的詞語和我的血說話(Hablad por mis palabras y mi sangre)”?;貞涗洷辛诉@一貫的風格,只不過將他的想法通過各種生動的經(jīng)歷表達得更加具體。除此之外,回憶錄中還有對與斯大林、卡斯特羅和切·格瓦拉等重要人物會面的記敘。在這些極有爭議的人物周圍,聶魯達盡管也存在疑問,但他的熱情和身為革命一員的自豪感讓他將這些疑問擺到了次要的地位。聶魯達自己將這種自豪感視為一種弱點,然而這弱點也是他自豪感的一部分。
然而,也許最令聶魯達印象深刻的,仍然是政治與革命給詩歌留下的位置,是戰(zhàn)爭與沖突中因為詩歌而變得緩和的瞬間。在回憶錄中,他描寫了許多類似這樣的場景,描寫甚至不識字的工人對他的詩歌和演講的熱愛:“在智利洛塔煤礦深處,在烈日下熾熱的硝石礦層上,一名男子從一條狹窄的坑道上來,如同從地獄中出來一般... ...他眼睛炯炯有神地對我說:‘兄弟,我早就認識你了。’”他認為這些時刻就是他所得的獎,比其他的文學獎項更加重要。
大概這種感情從根本上是扎根于智利這片土地的。硝石工人的手“胼胝和掌紋如同大草原的地圖”,僅僅生長在南極區(qū)海濱的智利鐵蘭在血腥的歷史變遷之后依舊開花,而至今沒有名字的小花也默默無聞地糾纏生長,如同農(nóng)夫、漁民、礦工、走私販生死相繼。“我于是相信不管我們是什么,不管我們現(xiàn)在什么樣子,大地的過去總會開花。只有大地長存不息,不改它的本質。”還有書中隨處可見的對南美壯麗風景的描寫,那些廣袤的草原、山巒、瀑布、林地、無垠的天空,恰到好處低映襯著居住在那里的人們無序、孤獨、不安和沉默。
回憶錄中對聶魯達那個時代詩壇人物的描寫則飽含另外一種感情。他的旅行將歐洲和南美洲的詩人聯(lián)系在一起,還以自己獨特的審美對許多著名的詩人進行了評價與贊揚,比較為人熟知的包括加西亞·洛爾卡、保羅·艾呂雅、薩爾瓦托雷·夸齊莫多、塞薩爾·巴列霍、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和比森特·維多夫羅等等。這些是詩人特有的具有感官性的評價,如同一個工匠對另一個工匠杰出手藝的贊揚,超出技巧而立足于微妙的品位。在聶魯達看來,詩歌的作者如同星辰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從事漫長工作手藝人。在物質和精神上,詩人都有權利幸福,也應當幸福。而在這些兼具記敘性和評論性的段落之間,又穿插著聶魯達自己對詩歌、對美、以及對成為他創(chuàng)作源泉的許多事物的回憶與思考,與他的詩歌作品一樣廣博,仿佛要將世界的一切囊括其中。而他與各個詩人與文學家之間的友誼、活潑的趣聞軼事,也是書中最可讀最吸引人的部分。當時存在的種種出于妒忌的詆毀和反對的聲音也無法抹消一個事實,那就是很少有詩人像聶魯達那樣,在自己的時代能夠同時受到那么多文藝界人士和平民大眾的喜愛。
作為一本私人的回憶之書,《我坦言我曾盡滄?!诽峁┝顺铰欞斶_個人生活經(jīng)歷的豐富內(nèi)容,將跨越七十載和幾大洲的人、事、風景用極其詩意且熱情洋溢的方式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為此書作結的是智利總統(tǒng)薩爾瓦多·阿連德的死亡,為這段人生作結的是十二天后聶魯達自己的死亡。因此這本書,在成為文學界又一珍寶的同時,保留了一道開放性的傷口的姿態(tài)。無論它的寫作者是詩人還是政治家,說不定這也是所有的華麗辭藻和理想立場背后歷史的真實姿態(tài)。書頁結尾的空白處這意味深長的沉默,也許正是本書最恰當?shù)木潼c。